玄烨离去后,永和宫内沉寂下来。圆姐独自坐在西暖阁的窗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皇帝最后那几句看似随意,却字字千钧的话。
“落人口实”……“不顾边防危急”……“只顾自家荣宠”……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她原以为东珠的提议只是后宫争宠的手段,却不想其背后竟牵扯着如此凶险的朝局。索额图请拨军费,东珠撺掇桑宁提议修家庙,这两件事若被有心人串联起来,钮祜禄家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别说家庙修不成,恐怕整个钮祜禄家都要被扣上“居心叵测”、“罔顾国事”的罪名!
东珠……她究竟是愚蠢无知,还是……故意要将家族推向风口浪尖?圆姐想起东珠那双看似怯懦,实则幽深的眼睛,心底泛起寒意。若真是后者,此女的心机与狠辣,着实令人心惊。
眼下她必须立刻阻止此事,至少,要让桑宁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圆姐起身,径直走向东暖阁。桑宁仍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套佟佳仙蕊送来的洒金笺,眼神有些发直,显然还在想着家庙之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憧憬与不安的神情。
“宁儿。”圆姐的声音将桑宁从思绪中惊醒。
“姐姐?”桑宁抬起头,看到圆姐凝重的神色,心中一紧。
圆姐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主题,将玄烨关于军费与家庙关联的担忧,用尽可能清晰又不过于惊悚的语言转述了一遍。她重点强调了此事若被御史言官参奏,可能给钮祜禄家带来的灭顶之灾。
桑宁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拿着洒金笺的手微微颤抖。她虽性子直,却也并非全然不懂政治险恶。修建家庙的诱惑虽大,但若要以整个家族的安危为代价,她是万万不敢的。
“她……她这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桑宁的声音带着后怕,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此刻,她对东珠那点因提议修建家庙而升起的好感与动摇,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憎恶。
“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圆姐按住她激动得有些发抖的手,语气沉静却带着力量,“或许她只是年轻不知深浅,被虚荣冲昏了头脑。但无论如何,此事绝不可再提。非但不能提,我们还要设法打消她这个念头,至少,要让她知道此路不通。”
“那我们该怎么办?”桑宁六神无主地问。
圆姐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些风,不能等它自己吹过来。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启祥宫。”
次日晌午,圆姐带着桑宁,来到了启祥宫。
东珠对于她们的到来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柔顺怯懦的模样,忙不迭地将二人迎进室内,亲自奉茶。
“李姐姐,嫡姐,今日怎么得空一起来看妹妹?”东珠垂着眼帘,声音细弱。
圆姐端起茶盏,并未饮用,目光平静地落在东珠身上,开门见山:“东珠妹妹,前日你提及为遏必隆大人修建家庙之事,我回去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东珠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起眼,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委屈:“姐姐这是何意?可是觉得妹妹的想法不妥?”
“并非不妥,而是时机不对。”圆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妹妹可知,昨日皇上与我提及,索额图大人刚上了折子,奏请拨银三十万两以充辽东边防。朝廷如今正是用钱之际,国库吃紧。”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东珠的反应。只见东珠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瞬间的僵硬并未逃过圆姐的眼睛。
圆姐继续缓缓道:“在此关头,若钮祜禄家上书请求修建家庙,所需耗费亦是不菲。妹妹试想,落在朝臣眼中,会作何想?会不会有人认为,钮祜禄家只顾自家荣宠,罔顾边防危急,罔顾朝廷艰难?届时,非但家庙之事不成,恐怕还会连累家族清誉,让姐夫的一世英名蒙尘。”
桑宁在一旁,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气,目光锐利地盯着东珠:“东珠,你口口声声为了阿玛,为了家族,可曾想过这般莽撞行事,会不会反而害了家族,毁了阿玛的清名?!你到底是何居心?!”
东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站起身,眼眶立刻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和惶恐:“嫡姐!李姐姐!妹妹……妹妹绝无此意啊!妹妹只是……只是一心想着阿玛,想着家族光耀,从未想过这许多……是妹妹愚钝,是妹妹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她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涟涟,“求姐姐们原谅妹妹年幼无知!妹妹再也不敢妄议此事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身体因恐惧和委屈而微微发抖,将一个因思虑不周而险些犯错又幡然醒悟的可怜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圆姐冷眼看着她这番表演,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东珠的反应如此之快,认错如此之彻底,反而更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此女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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