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清眼底掠过一丝赞赏,举杯一碰:
“好!明日即派车马,迎取夫人和公子入城。
往后采菊的晨钟暮鼓,必有你一家安稳。”
妇好嘿嘿一笑,抬肘撞撞秦良玉:
“听见没?咱们先去烧花,再回来喝子爵的乔迁酒!”
秦良玉扬枪,枪缨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
“走!今夜拔罂粟,明日栽桃李——让雁鸣镇,也换换土壤!”
灯影摇红,满室酒香未散。
李方清忽然侧身,目光越过汤盏蒸雾,落在林湛身上,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林男爵,我知道秋津西片在你手里路不拾遗,也知道你立志‘愿使千里无盗声’。
倘若——我把整座采菊城的治安交到你肩上,你能替我办好吗?”
声音不高,却似重锤击鼓。
林湛猛地抬头,眸底闪过一丝惊雷,随即又敛下。
他张了张口,嗓子里却像塞了石块,半晌才垂首缓缓摇头:
“燕赵领主……一城太大。
昔日我只管半个秋津,便已觉千头万绪。
如今人口十倍、街巷百倍,若一时孟浪,恐负主公所托。”
他深吸口气,抱拳过额,
“不如……先让在下接手城里最繁密、最棘手之处。
练出手感,再图全局。”
李方清闻言,非但不怒,反而朗声轻笑,眼底尽是欣赏:
“我果然没看错人。
知轻重,敢直言,这才是守土之材。”
他抬手虚扶,示意林湛落座,又道:
“宋慈先生,不日将抵采菊。
刑名、缉盗、勘验、审讯,他样样登峰。
我会请他做你的师傅——
白日你巡街,夜里便去听他授课。
一年之内,我要你独立坐堂;
两年之内,让采菊夜不闭户。
如何?”
林湛只觉胸口热血“轰”地炸开,再次起身时,铁甲锵然,声音微微发颤却掷地有声:
“遵命!林湛必穷尽所能,不负主公知遇,不负宋先生教诲,更不负满城灯火!”
灯火映在他年轻的侧脸上,光影晃动,如一把新刃正被烈火淬炼。
烛影摇红,罗帷半垂。
李方清仰卧在松软的大床上,锦衾覆腰,目光落在穹顶描金的火鸦纹上——
那曾是采菊旧主的徽记,此刻被灯火映得忽明忽暗,像挣扎着将熄未熄的残焰。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主卧的雕花门被推开一条缝。
月光先泻进来,随后是一抹纤细的影子。
她脚步无声,仿佛怕惊动夜色。
十六岁的少女,身上只披一件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衣。
领口与袖口以银线暗绣小朵雏菊,随着呼吸在幽暗里开合。
灯火掠过,肌肤胜雪,泛起温润的珠辉;
乌发泻至腰窝,发梢尚带浴后的水汽,散着淡淡的茉莉香。
再近,便看清了那张脸——
眉似远山含黛,却微蹙着,像春烟轻愁;
眸子澄澈,带着怯生生的水光,又藏着不肯熄灭的倔强。
唇色天然嫣红,轻轻抿住时,颊边陷下一枚浅浅的梨涡,仿佛一碰就会溢出蜜来。
颈项修长,锁骨在纱下若隐若现,像雪岭上两道柔美的弧线。
她整个人轻得像一片刚落的梨花瓣,却又带着将开未开的青涩馥郁。
少女悄悄爬上大床,锦褥微微下陷。
她侧身,小心翼翼地偎进李方清臂弯,温软的呼吸拂过他颈侧。
李方清身体轻颤,却未推开,只低眸看她——
那排小扇般的睫毛抖了抖,掩住了一闪而逝的惶惑与决绝。
纱袖滑落,露出细白手腕,淡青脉络清晰可见,像雪下静静流淌的溪。
整个人美丽得近乎脆弱,却又在这一刻,勇敢地把自己当作利刃或礼物,递到他的胸口。
李方清喉结滚了滚,像把一团火生生咽进胸腔。
蓦地一个鲤鱼打挺,锦被掀出半弧,人已赤足落在窗前。
背对床笫,双掌捂住脸,声音闷在指缝里:
“……怪我,竟忘了安排你。”
身后,少女跪坐而起,月白纱衣自肩头滑落,露出细白手臂,像一截才剥出的藕。
她怯怯向前膝行两步,嗓音带着将哭未哭的颤:
“大人,难道……您厌我?”
李方清未答,只抬手朝门外虚握。
内劲到处,雕花门“砰”地一声自开,夜风裹着廊灯灌进来,吹得纱帐狂舞,也吹得少女发丝凌乱贴在唇角。
她怔住,泪珠将坠未坠:
“您……是要赶我走?”
“非也。”
李方清仍不回头,掌心贴额,似在借窗外凉意降火,
“我得让外头的人看看——我对你,什么都没做。”
他深吸一口夜气,声音低而哑:
“你是城主的女儿,可这座城里,你父亲留下的到底是威望还是仇恨,我尚未摸清。
按例,新主接管旧地,需要一只‘传国玉玺’般的吉祥物……”
说到此处,他终是转身,目光落在少女单薄肩头,眼底浮出罕见的柔软与迟疑,
“我怕——若真推你出去,百姓会不会把对城主的恨,一股脑泄在你身上。
到那时,千夫所指,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撕碎。”
少女脸色霎时雪白,膝行扑到床沿,指尖攥紧锦被,骨节泛青:
“大人……求您怜惜!”
泪终于滚落,滴在绣被上,像一朵小小雏菊,瞬间便被暗纹吞没。
李方清缓步走回床边,锦袍下摆拂过地砖,发出极轻的窸窣声。
他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先伸手替少女把滑到臂弯的纱衣拉好。
指尖在那截细白的肩头停留了一瞬,像替一朵夜开的昙花遮上幕布,这才落座。
床褥微微下陷,他曲起一条腿,将少女半拢进怀里。
掌心贴着她仍带潮意的乌发,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雀。
“听好了,”
他声音低而稳,带着夜露的凉,却刻意放柔,
“从今夜起,采菊城改姓燕赵,你也再不是什么‘城主遗女’。
那些血债、那些唾骂,都随着旧旗一道烧了。”
他略一沉吟,抬手拨开她额前碎发,露出那双被泪水洗得透亮的眼睛:
“我赐你姓赵,单名一个‘婷’字。
婷者,亭亭净植,不倚不斜。
赵婷儿——你要像新生荷箭,哪怕出淤泥,也敢直指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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