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的目光落在她捧着碗的手上。那手比杨艳的要凉些,指尖却更软,递碗时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像一片薄冰轻轻划过,留下点说不清的痒。他接过碗喝了口,甜意浓得发腻,几乎要盖过杏仁本身的清苦,可不知怎的,舌尖沾着那股甜,竟舍不得放下碗。“你这手艺,倒比御膳房的厨子还用心。”他看着她眼尾微微上挑的笑,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赵粲抿着唇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陛下若不嫌弃,妾身明日再给陛下熬。”她说着转身要去布菜,藕荷色的裙角轻轻扫过他的靴面,带起一阵沉水香。那香比杨艳常用的茉莉要浓烈,像藤蔓似的往人骨缝里钻,缠得人心头发紧。
当晚司马炎宿在凤仪宫偏殿。杨艳替他解玉带时,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还是他熟悉的暖。烛火在她鬓边跳动,将她侧脸照得柔和,他盯着那片光晕,喉间动了动:“爱卿,朕昨日见赵粲……”
话未说完,杨艳的手便顿在他腰间。她没有抬头,声音轻得像落在烛芯上的灰:“陛下可是觉得,她比臣妾好?”
司马炎一怔,正要开口,却听她继续道:“赵粲是臣妾的表妹,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陛下若真瞧着喜欢,便纳了她吧。”她终于抬眼,眸子里映着烛火,竟比往日更亮些,“臣妾绝无半句怨言,反倒觉得,她能在陛下身边伺候,也是臣妾的体面。”
司马炎握住她停在腰间的手,那手明明是暖的,此刻却在微微发颤。他原想说赵粲递酪时那抹怯生生的讨好,想说她裙角扫过靴面时那缕勾人的香,可被她这么一说,那些话倒像被堵住了,只余下心口一阵发闷。“你……当真愿意?”他看着她眼底的“温顺”,忽然觉得那温顺里,藏着点他读不懂的东西。
“臣妾为何不愿意?”杨艳浅浅一笑,指尖轻轻将玉带解了下来。“陛下是天子,身边多些可心人伺候是应当的。赵粲年轻,性子又活泛,不像臣妾,总爱捧着书卷闷着。她能讨陛下欢喜,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替他脱下外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榻边,“若是陛下觉得合适,便封她个美人吧,留在凤仪宫,也能陪臣妾说说话。”
司马炎望着她垂首整理衣袍的模样,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晃得他眼有点花。白日里赵粲眼尾的笑,此刻竟和杨艳垂眸时的温顺叠在了一起。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混着烛火的暖,让他心头那点发闷散了些。“既你这么说,朕便依你。”
杨艳靠在他胸前,没有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可司马炎分明感觉到,她搭在他背上的手,指节悄悄蜷缩了一下,像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司马炎见杨后不仅不妒,反倒主动为自己纳美,心中对她的贤淑大度更添了几分赞许,只当是夫妻情笃、姐妹和睦,乐得坐享齐人之福。他哪里知晓,杨艳这看似宽容的背后,藏着一盘精密的棋。赵粲便是她安插在帝王枕边的一枚棋子,要借着这层亲近,替自己在御前多递几分话,多吹几分风。
司马炎沉溺于温柔乡,眼里只见美人笑靥,耳畔只闻软语温言,如何能窥破杨后的深谋远虑?
杨艳早年曾诞下一子,那孩子粉雕玉琢,本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却没承想,刚满两岁便染了急病,药石罔效,终究是没能留住。那段日子,她日日以泪洗面,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往里灌。
后来上天垂怜,又赐了她两个儿子,便是司马衷与司马东。许是经了丧子之痛,她对这两个孩子越发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尤其是长子司马衷,眉眼间有几分像早夭的那个孩儿,更是被她护得严严实实,视若命根子。
可这司马衷,偏生不随人愿。都已是七八岁的年纪,别家孩童早已能背诗写字,他却连“之乎者也”都认不全。请来的太傅耐着性子教他认字,刚教完“天”与“地”,转脸问他,他便睁着懵懂的眼睛,半晌答不出一个字。一篇简单的《三字经》,教了上百遍,他念得颠三倒四,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简直愚顽得少见。
每次见太傅摇头叹气地退下,杨艳心里不是不焦,可望着司马衷扑进怀里喊“娘亲”的模样,那点焦虑便又化作了怜惜。她总想着,孩子还小,长大了总会好的,便愈发护着他,不肯让旁人说一句重话。
司马炎每回见了司马衷,眉头总要拧成个疙瘩。有时故意考他几句诗书,那孩子要么睁着茫然的眼答非所问,要么干脆往杨艳身后躲,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次数多了,司马炎便忍不住在书房里对着近侍摇头叹气:“此儿不肖,这般愚钝,将来如何承得起这万里江山?”
这话像长了翅膀,没多久就飘进了杨艳耳朵里。她当晚便揣着一碟刚蒸好的莲子羹去了司马炎寝宫,屏退左右后,往他身边一坐,声音先软了三分:“陛下今日见了衷儿,可是又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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