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珏的那份震惊实在恰到好处，混合着茫然、困惑，还有一丝被巨大信息冲击后的无措。
他微微张着嘴，目光甚至有些失焦，仿佛需要时间才能消化这个颠覆他认知的消息，连声音都带上了恰到好处的颤抖：“父皇，此事……此事当真确凿？”
禹帝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可禹珏的反应自然得毫无破绽，完全看不出事先知情的痕迹。
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更深的探究：“朕也想知道，她既是朕亲封的郡主，为何要化名楚宁，又如何成了药王谷谷主？她刻意隐瞒身份，究竟意欲何为？”
这话问得极重，几乎是在暗示宁书冉可能有通敌或做间谍的嫌疑，一旦坐实，便是灭顶之灾。
禹珏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震惊稍退，转为一种极力思索、试图理解的神情，语气谨慎得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权衡：“父皇息怒，请容儿臣僭越揣测……此事，或许事出有因？”
“哦？有何原因？”禹帝挑眉，语气莫测，却终究给了他辩解的机会。
“父皇明鉴！”
禹珏微微躬身，姿态愈发的恭顺，“首先，药王谷向来神秘，无论江湖中还是朝堂上，都难寻其踪迹。或许药王谷规矩奇特，谷主继位时便需要隐匿真实身份，宁小姐既然是谷主，自然要遵守谷规，这才化名行事，此为其一。”
“其二，” 他稍稍抬头，目光诚恳地看向禹帝，“邀月公主早逝，宁小姐虽有郡主尊号，在京中却无依无靠，甚至……甚至需谨言慎行，方能立足。”
他刻意暗示了宁书冉过去在宁国公府的艰难处境，“她若以郡主身份行事，一举一动皆在众人注视之下，反而束手束脚；“
”而以药王谷谷主的身份，既能自由调动资源，又不必受身份掣肘，这或许正是她能快速解锁龙关之困、破禹京之疫的原因，此为其二。”
“其三，” 禹珏的声音变得沉稳，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若她一早便亮明‘和越郡主’的身份，父皇……以及朝中的诸位大臣，是否会轻易相信一个有着越国血脉的郡主，能毫无保留地帮助大禹？“
”是否会因她的身份而心生猜忌，甚至拒绝她的援助？”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沉重，直接点破了最核心的利害关系，若早知道“楚宁”就是宁书冉，大禹很可能因猜忌而错失那些救命的粮草、神药，错失高产的粮种，更甚至错失破解瘟疫的方案，那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
禹帝沉默了。
他靠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的清晰。
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停滞了。
禹珏的话，像一把钥匙，一层层撬开了他被愤怒蒙蔽的理智。
是啊，如果早知道“楚宁”就是宁书冉，他还会放心让她给禹珏解毒吗？还会坦然接受药王谷的军粮与高产粮种吗？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又会掀起怎样的弹劾风波？或许，她的隐瞒，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促成那些功绩的必要条件？
他再次想到皇庄里的高产粮种，想到锁龙关转危为安的局势，想到禹京百姓对药王谷，对“楚神医”的感激…… 巨大的实际利益，逐渐压过了被欺瞒的羞辱感。
良久，禹帝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股骇人的压迫感已消散了不少：“即便事出有因，欺君之罪，终究是事实。”
禹珏立刻躬身，态度无比恭顺：“父皇所言极是，隐瞒身份确是不妥。但儿臣斗胆揣测，宁小姐或许并非心存恶意，而是情势所迫；且其所作所为，皆为我大禹谋利，功过相较，其功远大于过。”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往更有利的方向引导：“如今越国内乱，她的身份虽已暴露，但稳定越国局势，同样对我大禹边境有利。“
”或许……或许这正是她向父皇表明心意，即便她身在越国，其心亦向着大禹，愿为父皇效力的方式？”
禹帝冷哼一声，却并没有反驳。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难测，显然已经在心中权衡起更长远的布局。越国现在的乱局，因为宁书冉的存在，或许能成为大禹牵制越国的一枚棋子。
“越国内乱，局势未明。”
禹帝最终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多了几分冰冷的算计，“这位宁书冉……倒是让越国这盘棋，变得更有趣了。朕倒要看看，她接下来如何在她舅舅与朕之间自处。”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此事朕已知晓，你退下吧。今日朕与你所言，不得对外泄露半分，否则，以欺君论处。”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禹珏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知道这一关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
他恭敬地叩首行礼，起身时动作依旧稳当，缓缓退出了勤政殿。
踏出殿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禹珏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矗立、透着威严与冰冷的宫殿，目光复杂。
宁书冉的身份一朝曝光，恰似一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 起初激起的惊涛骇浪虽暂歇，可那层层扩散的涟漪，却已悄然渗入了禹国朝堂的权谋棋局。
这道由“楚宁”与“宁书冉”身份重叠引发的波澜，绝非转瞬即逝的水花，它必将如藤蔓般缠绕各国利弊，在未来的时局动荡里，牵一发而动全身，深远地改写大禹、越国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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