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几天，秋意已深，清晨的薄霜如同细盐，浅浅地铺在“林记”厂区的瓦楞和枯草尖上，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空气清冽，吸进肺里，带着一种提神醒脑的寒意。
林晓燕要去省城了。行程定在三天后，为期约摸一周，主要是实地考察市场，接触顾知行资料里提到的那几家潜在经销商，并拜访省报的那位编辑朋友。这是“林记”在本地市场站稳脚跟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向外拓展，意义非同小可。
厂里为此做了不少准备。沈静根据首批原料检测数据，协同李师傅，精心调整了准备带去省城试水的几款主打点心的配方和工艺，确保在长途运输后依然能保持最佳风味和品相。方芸则带着新定稿的包装，跑遍了县里的印刷厂，盯着打样、调色，务必让那融合了传统纹样与现代设计的礼盒，在第一眼就能抓住省城客户的眼球。王胖子检查了又检查准备随车带去的样品和宣传材料，嘴里反复念叨着，生怕漏掉什么。
出发前夜，晓燕在办公室里做最后的清点。窗外月色清冷，厂区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国道上传来的、隐约的车辆行驶声，提示着外面世界的广阔与未知。她心里有些没底，省城不同于县城，那里商场林立，竞争激烈，消费者见多识广，“林记”这块招牌，在那里还能否像在本地一样响亮？她抚摸着那摞厚厚的、顾知行亲手整理的经销商资料，指尖划过他工整的字迹，心里才稍稍安定几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晓燕的心莫名一跳。
顾知行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神却依旧温和清亮。“刚忙完院里的事，想着你明天要出发，过来看看。”
“你怎么……”晓燕有些讶异，连忙起身，“快坐下歇歇，我给你倒杯热水。”
顾知行摆摆手，将旅行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别忙了，我坐坐就走。”他看着她桌上摊开的行程表和各类资料，问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差不多了。”晓燕点头，在他面前坐下，将心里的那点忐忑压了下去，只拣着准备工作的顺利处说了几句。
顾知行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她略显清减的脸颊和眼下淡淡的青影，知道她这几日必定劳心劳力。等她说完，他才缓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省城市场虽大，规矩也多，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你带着‘林记’最好的产品，有清晰的目标，还有，”他顿了顿，目光与她相接，“还有这份想把事情做好的诚心和韧劲，这就足够了。不必过于担心。”
他的话总是能精准地抚平她内心的褶皱。晓燕微微颔首：“我知道。就是……感觉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学生，心里没底。”
顾知行笑了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我第一次独立带课题去外地调研时，心情也差不多。”他并没有过多分享自己的经历，只是用这样一个简单的类比，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让她觉得，这种忐忑原是再正常不过。
他转而拿起她桌上的行程表，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用笔在其中两处做了细微的标记：“这家‘兴隆百货’的采购经理，我托朋友打听过，为人比较务实，看重产品本身和供货稳定性，谈的时候可以多突出我们的工艺和品控。另外，”他指向另一个名字，“‘陈记土产’的老板是本地人，对传统手艺有感情，或许可以跟他聊聊‘林记’的故事。”
他的补充细致入微，显然是花了一番功夫去核实和了解的。晓燕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股暖流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他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为她铺路，为她思虑周全。
“谢谢你，知行。”这一次，她的道谢格外郑重，带着清晰可辨的依赖。
顾知行抬起眼，对上她清澈而带着感激的目光，心头也是一暖。他放下笔，状似随意地从随身带来的旅行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推到晓燕面前。
“这是什么？”晓燕疑惑。
“打开看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晓燕解开细绳，剥开牛皮纸，里面是一本半旧的、蓝色封面的《全国交通图册》，以及一个崭新的、火柴盒大小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和一支同色的钢笔。她翻开图册，里面用红色的笔细心地标注出了从县城前往省城的几条主要路线，以及省城内部几个主要商业区的位置，旁边还附有简短的交通提示。而那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是他熟悉的笔迹：“行路有记，前程可期。”
东西不算贵重，甚至有些朴实，却无比实用，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他的用心。那本标注详尽的地图，能让她在陌生的城市里少走弯路；那本笔记本和钢笔，是希望她能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及时记录。而那句寄语，更是饱含着他最深切的鼓励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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