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正是楚明峥来到的潞州。
浑浊的河水如同咆哮的巨蟒，汹涌奔腾。
在他来之前，大雨连续不断地下了整整三日。
堤坝被冲垮，露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即使村民和附近民兵们尽力抢修，终究人数不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
洪水仍不断从中倾泻而出，吞噬着下游的田舍。
即使现在暴雨已停，铸造堤坝的工作仍然困难重重。
楚明峥站在远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指挥着人们搬堵住洪水的材料。
他蟒袍的下摆早已沾满泥泞，甚至不知何时还撕裂了几处。
连续几日的奔劳，本来有些圆润的脸都瘦了一圈。
眉眼更是染上深深的疲倦。
他眼底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决断。
堤坝下，成千上万的民兵如同蚁群，在泥浆中艰难跋涉。
他们将沉重的沙袋、石块投入那咆哮的溃口。
但大部分瞬间就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还有人因力竭或脚下打滑被洪水卷走。
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呼救，转眼就被浊浪吞没。
“殿下，这里危险！”
“此处不宜久留，请速回行辕！”
侍卫长试图再次劝说他离开。
“滚开！”
楚明峥一把推开他，双眼通红。
“人都填进去了，孤还能退吗？！”
他颤抖着双手，指着那些不断去填入材料的民兵们。
“那是孤的子民！是昭国的根基！”
楚明峥说完，抢过身边一名官员手中的令旗，站到高台最边缘。
不顾脚下土石松动的危险，他用力挥动旗帜，声嘶力竭地吼着。
“右翼！右翼压上！用巨木！把那些马车拆了！把木头都扔下去！快！”
他的指挥或许算不上多么高明。
但那身先士卒的态度却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近乎绝望的人群中。
“太子殿下还在！”
“殿下与我们同在！”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很快，这呼喊便汇成一片，压过了洪水的咆哮。
原本有些溃散的人心竟被奇迹般地重新凝聚起来。
楚明峥看着下方，胸膛剧烈起伏，干掉的泥混合着汗液，变成泥水从他额角滑落。
这份沉重的期待，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无法承受这份来自子民的信任。
“报——”
“殿下，下游三个村子已完全淹没，伤亡……伤亡不详！”
一名探马连滚爬爬地冲上来报信，声音带着哭腔。
楚明峥脸色一白，几乎快要站不住。
为什么……
还是无法拯救所有人？
他真的是个合格的太子吗？
不行。
他……
做不到。
“殿下，太子殿下？”
一旁的侍卫喊了两声。
“殿下，您脸色很不好，要不先去休息吧。”
不知这句话哪里惹怒了楚明峥，他一把就揪住了侍卫的衣领。
“你在看不起我吗？”
“小，小的不敢……”
侍卫颤抖着，被楚明峥扔下后框框磕头。
“……罢了，你起来。”
楚明峥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有些过于冲动。
他不能总是退缩了。
这里没有优秀的弟弟们。
只有他。
只有他能帮这些百姓了。
逐渐的，胸膛中那股燃烧的火充斥了全身。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
“传令，告诉那些乡绅富户，此刻捐粮捐物者，孤记他们首功。”
“来日孤会奏明父皇，重重有赏。”
“若敢囤积居奇、见死不救……”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给孤查，以国法治罪！”
说完，他就跳下高台，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到搬运沙袋的队伍旁。
不顾侍卫的阻拦，亲手扛起一个沉重的沙袋，踉跄着走向堤岸。
泥浆瞬间淹没他的小腿。
“殿下！不可啊！”
周围官员吓得魂飞魄散。
“少废话，干活！”
楚明峥毫不费力地将沙袋扔进水里。
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鬓发，他却毫不在意。
太子亲自负土填堤，比任何口号和赏赐都更具冲击力。
灾民和兵士们彻底红了眼，吼声震天，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和速度。
这江南的烂泥，似乎真要将他这位东宫储君，从头到脚彻底洗涤一遍。
——
“五殿下，陛下有旨。”
“请您于枝梅宫中静思，无诏不得出。”
两天了。
侍卫还是这句话。
“我要去面见父皇。”
“陛下有令，暂不见任何人。”
侍卫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背诵一道与自己无关的指令。
楚奕辰想明白了。
皇帝现在几乎放弃他了。
对皇帝而言，他如今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还有反叛情绪的弃子罢了。
这些禁卫军只听皇帝号令，绝不会对他这个失势的皇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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