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诚公馆的夜晚，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折射出璀璨迷离的光芒。留声机播放着悠扬的爵士乐，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的复杂气味。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端着酒杯，穿梭交谈，笑语盈盈，构成了一幅典型的上海滩上流社会浮世绘。
这是一场奢华的盛宴，也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公馆大门处，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不断躬身迎接着络绎不绝的来宾。一辆黑色的汽车无声地滑到门口停下，车门打开，陆震云率先迈步下车。
他今晚罕见地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深色领结，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这身西式礼服将他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利落，也收敛了几分平日里的江湖悍气，多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峻和沉稳。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扫视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与周围浮华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他下车后并未立刻进入公馆，而是侧身，似乎是在等待。
紧接着，另一侧车门打开，顾清翰也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惯常的青色长衫，材质看得出是好的，但样式简洁，在一众西装革履和旗袍艳丽中，显得格外清雅独特。他脸上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平静温和，举止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从容不迫。与身旁气势迫人的陆震云相比，他像是一株临水的青竹，清瘦却自有风骨。
两人一同出现，一个西装冷峻，一个长衫儒雅，风格迥异，却又莫名地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与平衡。他们站在一起，瞬间就吸引了大厅内许多人的注意。窃窃私语声在音乐间隙隐约可闻。
“陆老板也来了？”
“旁边那位是…圣玛利亚女中的顾老师吧？”
“杜先生竟然请了他们两位？有意思……”
“瞧这组合，真新鲜……”
各种探究、好奇、甚至带着些看热闹意味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谁都清楚最近码头上的风波，也都明白杜明诚这场舞会的醉翁之意。
陆震云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闻，他侧头对顾清翰低声道：“跟紧我。”
顾清翰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心底的紧张和警惕完美地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两人并肩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厅。音乐、灯光、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陆震云目不斜视，步伐稳健，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微微让开一条通路。顾清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人脸，保持着警惕。
很快，今晚的主人公杜明诚就发现了他们。他正与几位洋人领事谈笑风生，看到陆震云和顾清翰，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精光，随即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端着酒杯迎了上来。
“哎呀呀！陆老板！顾先生！”杜明诚的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热情，“二位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
他张开手臂，做出欢迎的姿态，目光在陆震云冰冷的脸色和顾清翰平静的神情之间飞快扫过。
陆震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杜明诚，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顾清翰则依着礼数，微微躬身，语气平和：“杜先生，叨扰了。”
杜明诚仿佛完全没感觉到陆震云的冷淡，笑容依旧灿烂。他故意提高了些音量，确保周围不少人都能听到：
“二位真是给杜某天大的面子！最近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杜某和陆老板之间有些误会？我看纯属无稽之谈嘛！今天二位能一同赏光前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咱们上海滩的繁荣，离不开各位业界同仁的和谐共济嘛！哈哈哈！”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暗示了之前的矛盾，又试图营造出一种已经和解的假象，将自己置于一个顾全大局的高位。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陆震云和顾清翰示意，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拖长了语调：
“来，杜某敬二位一杯。二位……一同光临，真是给足杜某面子了。”
“一同”两个字，被他咬得微微重了些。
这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祝酒词，但在场的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微妙暗示——他将陆震云和顾清翰刻意地捆绑在一起提及，仿佛他们是一同前来、关系非同一般的盟友。这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隐晦的离间和施压，想看看他们如何反应，也想给其他宾客留下某种印象。
瞬间，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三人圈子里，等待着陆震云和顾清翰的回应。
音乐还在继续，舞池中的人们还在旋转，但这一角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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