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水如同一块被打磨得锃亮的古老玄铁,静静铺陈,表面却并非死寂,而是有着生命般的诡异蠕动。
每至子时三刻,水面便会无风自动,悄然升腾起三尺高的水幕,凝如镜面。
镜中,不再是那双俯瞰深渊的巨眼,而是一座城的完整倒影。
无面之城。
森然的白骨铺满了每一寸街道,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楼宇通体漆黑,却没有任何一扇窗户,仿佛一座座巨大的墓碑。
城市中央,矗立着一尊看不清面容的巨像,它背对众生,姿态孤高而冷漠。
而在巨像之下,密密麻麻的城民跪伏于地,他们虔诚地、缓慢地、亲手将自己的面容从脸上剥离下来,献祭于脚下的骨粉之中。
这幅景象,足以让任何道心稳固的修士心神崩溃。
更让顾玄心悸的是,每当镜中万民齐齐剥落面容的那一刻,他体内的冥河精血便会随之剧烈搏动,如同战鼓擂响,眉心那道沉寂已久的血纹更是灼痛难忍,仿佛要被烙铁烫穿。
他想起了桃枝昏迷前那句无意识的低语:“它在认你……像见到了钥匙。”
顾玄在这片黑水前,静静站立了三日。
三日来,他不动如山,眼神比深渊更冷。
他在解析,在推演,在衡量这诡异幻象背后所代表的机遇与风险。
直到第四日的子时,当那座无面之城再次清晰地浮现于水镜之上时,他终于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顾玄抬手,指尖并拢如剑,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一滴与众不同的,殷红中透着幽黑的精血,从伤口处滚落,精准地滴入脚下的黑水镜面。
“啵。”
一声轻响,仿佛水滴落入滚油。
刹那间,整片黑水镜面疯狂翻涌,那座倒影中的无面之城仿佛活了过来!
中央的巨像猛地一颤,一股无法抗拒、无可匹敌的恐怖吸力自镜中轰然爆发,死死锁定了顾玄的神魂!
眼前一黑,顾玄只觉天旋地转,神魂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肉身中拽出,投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
当意识再次清醒时,他已然立于那条白骨铺就的长街尽头。
四周,是无数无面之人。
他们身上穿着古老的服饰,光滑的皮肉取代了五官,却齐齐“望”向他,口中喃喃地、用同一种音调齐声诵念:
“去面礼成,主归其位。”
“去面礼成,主归其位!”
声音汇聚成洪流,在这死寂的城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与虔诚。
顾玄尝试前行,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竟深深陷入了脚下的骨粉之中。
每踏出一步,都艰难无比,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拖拽着他。
更可怖的是,随着他的移动,脚下的骨粉之下,竟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臂,它们轻柔地、迷恋地抚摸着他的战铠,口中发出如泣如诉的低语:
“回来吧……王……我们等了您……一千三百个纪元……”
就在此时,那尊背对众生的中央巨像,其头颅竟微微侧过一分。
它并未转身,却有一道宏大而古老的意念,如万古不化的玄冰,径直穿透虚空,烙印在顾玄的魂体之上:
“你不是第一个来者……但,你是第一个带‘血’而来的‘守门人’。”
话音未落,整座无面之城轰然剧震!
白骨街道寸寸开裂,自那裂缝深处,浮现出的不是深渊,而是层层叠叠、繁复到极致的古老铭文!
那些铭文闪烁着幽光,勾勒出一尊尊狰狞神魔的形态——赫然正是镇魔殿外墙那十八座兽首的真实原型!
它们不是装饰,而是远古界狱的……守门神将!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轰然炸开,顾玄强行催动神魂,不惜代价地从这片幻境中抽离!
“噗!”
现实中,盘膝而坐的顾玄猛然睁眼,一口逆血喷出。
他抬手捂住左眼,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眼眶深处传来。
他的左眼,已然彻底失明,整个眼眶变得漆黑如墨,再无一丝眼白,唯有在那墨色深处,隐隐有一点幽光流转不定。
他抬手触碰眼球,指腹竟传来一阵被啃噬的刺痛感!
借着镇魔殿内的幽光,他骇然发现,一只通体晶黑、形如细小蜈蚣的虫豸,正死死攀附在他的眼球表面,其节肢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殿主!”
柳十三娘闻声而至,见此情景,脸色大变,急忙召来医官。
然而,无论何种灵药、何种秘法,都对这诡异的虫豸束手无策,甚至无法靠近分毫。
就在众人焦急之际,顾玄腰间一枚早已黯淡的玉佩——映天镜的残片,微微一闪,浮现出青蘅仙子最后一道残存的意念:“它……护你视界……莫驱……”
声音转瞬即逝,玉佩彻底化为凡石。
当夜,顾玄屏退众人,独自面对那只盘踞在自己眼球上的恐怖生物。
他没有试图驱逐,而是心念一动,发动了镇魔殿的【反炼化】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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