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浓墨反复研磨,泼洒在滨海市每一寸轮廓线上,连风都带着湿冷的铁锈味。市局档案楼顶层,那盏独醒的白炽灯仿佛一柄倒悬的利剑,劈开黑暗,却在成山卷宗上投下锯齿般锋利的光影,像要把旧日秘密一片片剖开。
玄影组织覆灭已逾三月,扫黑风暴的余威仍在海面上翻涌,卷宗却如沉船残骸,被时间悄悄拖进深海。档案科的老科员老张伏在最后一箱“玄影残余”前,老花镜滑到鼻尖,酸涩的双眼像被砂纸磨过。他拽起箱底一只牛皮纸袋,纸面脆得像秋蝶残翅,边角磨出毛边,标签褪成模糊的“苏”字——像一枚被海水冲刷多年的船牌,随时会碎成齑粉。
“玄影的档案里,怎么混进私人旧案?”他低声嘟囔,绳结“噗”地断裂,一叠发脆的资料滑出,最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儒雅的男人挽着温婉的女人,中间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出两颗虎牙——那轮廓,与如今星图学界最年轻的权威苏念星,严丝合缝。
老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被照片里的目光刺中。十年前那桩灭门案瞬间倒灌回脑海:没有撬锁痕迹,凶器蒸发,窗棂上孤零零一枚指纹,像被世界遗弃的标点。彼时玄影正值疯长期,所有血债被一股脑扣到他们头上,案件随之封档,成为“已结”二字里一粒微尘。
可当他翻开内页,纸张发出濒临死亡的脆响,每一行铅字都像在暗中痉挛——
书房被细致翻查,却分文未少,似在寻找“某件连主人都不知的东西”;
那枚指纹,在玄影庞大的指纹库里从未出现,报告里却写“疑似外围成员”,一笔带过;
最关键的尸检补充报告整份失踪,只剩初检页,死因栏一句“锐器伤及要害”,没有凶器角度、没有创口深度,像被手术刀精准挖走心脏。
“……这不是结案,是封口。”老张的喉结上下滚动,指尖触到卷宗边缘“证据链断裂”四个红字,仿佛摸到一块烧红的烙铁。玄影杀人向来如飓风过境,不会如此精雕细节;除非,那对学者夫妇无意间窥见了比玄影更幽暗的深渊——深渊里有人害怕星光。
他不敢耽搁,连夜驱车赶往陆氏集团。车窗外的城市霓虹像被水晕开的油彩,晃成一片污色。他知道,只有把这份“迟到的求救信”交到那两个人手里,沉睡十年的冤魂才敢睁眼。
陆氏集团顶层,夜色被巨幅落地窗切割成锋利的菱形。陆廷渊站在城市之巅,指间敲击键盘的节奏像一场无声审判。屏幕上是玄影残余资产的清算表,数字冰冷,他却能从里面听见铁链拖过地面的回响——三个月来,他以近乎自毁的连轴转,把玄影留在商业版图的毒瘤一颗颗剜除,只为给那个人铺一条干净的路。
手机骤响,老张沙哑的嗓音从听筒里炸开:“陆总,苏小姐父母的案子——被人动过刀!”
半小时后,卷宗摊开在乌木办公桌上,泛黄的纸页带着潮气,像刚被捞上岸的沉船遗骸。陆廷渊的指尖掠过照片里女孩稚嫩的笑,胸口猛地一坠——十年前,他同样坐在这间办公室,动用全部资源追查,却被玄影的烟雾弹逼退;如今,卷土重来的不是真相,而是真相被二次谋杀的尸臭。
“指纹无匹配、尸检失踪、证人翻供、主办警官提前退休并失联……”他每念一条,声线便低一分,最后凝成冰棱,“玄影背不动这口锅,有人借他们的刀,杀完人再把刀折断。”
老张指向其中一页:“当年主办警官,曾与您祖父的商业对手——‘恒川资本’的董事长杜成岳,在私人会所同桌吃饭。照片我翻到了,只是被塞进基建档案里,差点漏掉。”
陆廷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尖刺破记忆薄膜——杜成岳,三个月前在玄影审判庭上“突发心梗”却神秘保外就医的人;而恒川,正是玄影倒台后瓜分其资产最凶猛的秃鹫。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念星带着学术会议的墨香与夜露进来,唇边还挂着未散的笑。可当她瞥见桌上那张倒扣的相片,笑意瞬间被抽干,像被闪电劈中的白蜡。
“……张叔?”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纸上的亡灵,目光却死死黏在卷宗模糊的“苏”字上,心脏被无形之手猛地攥紧。
陆廷渊握住她冰凉的指骨,声音低而稳:“念念,叔叔阿姨的案子,不是玄影做的——是有人把玄影当抹布,擦完血就扔。”
随着他一句句拆解,苏念星的脸色褪成纸白。十年前那滩猩红重新漫上视网膜:父母倒在书房,血迹像被粗暴涂抹的星图,警察拍着她的肩说“结案了,节哀”,她却听见自己骨骼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从此长歪。原来,那声脆响,是真相被生生掰断的骨节。
“他们凭什么……”她声音颤到几乎破碎,泪却倔强地悬在睫毛,不肯坠,“拿我父母的命,去填别人的黑洞?”
“因为有人害怕光。”陆廷渊抬手,指腹擦过她潮湿的眼角,却像擦过十年前的自己,“但光回来了——我们就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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