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苏羽说。他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像是冰层下的暗流。“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探索外部，但最大的谜题始终在我们内部。”
倒计时：五分五十秒。
控制室的墙壁开始变得半透明。透过它们，李薇看见了外面的景象——指挥中心里的人们还在忙碌，完全不知道控制室内正在发生什么。雷诺将军站在主屏幕前，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那个像李薇的形体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深水中冒出的气泡：“你曾经想过如果当初选择离开这里会怎样吗？”
真正的李薇后退一步，撞到了控制台边缘。那个问题正是她三个月前深夜独自思考过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它们能读取我们的思想？”陈明远惊恐地环抱自己。
“不。”苏羽说，“它们就是我们思想的一部分。可能性宇宙的回声。”
更多的形体从空间裂缝中渗出。其中一个有着陈明远的面容，但穿着他梦寐以求的那套昂贵西装——那是他曾经在购物网站反复浏览却从未敢购买的款式。另一个形似苏羽，但左眼下方有一颗痣，神情温和得多。
倒计时：四分二十八秒。
苏羽开始在主控制台上输入一长串命令。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这些动作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
“你在做什么？”李薇问。
“调整降临坐标。”苏羽回答，没有抬头，“确保它们不会完全重叠在我们的现实上。”
陈明远突然冲向紧急停止按钮，但那个像他的形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挡在了他的面前。
“没用的。”那个形体说，声音与陈明远一模一样，但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李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投射。控制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在闪烁的间隙，那些形体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苏羽完成了他的输入。主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复杂的坐标网格，中心点正好偏离了控制室的位置。
“为什么？”李薇问，“为什么不完全阻止它们？”
苏羽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身面对她。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他的脸似乎也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坚硬，更疏离，更像那个从可能性中渗出的版本。
“因为我们需要它们。”他说，“就像它们需要我们一样。”
倒计时：三分零五秒。
那个最像苏羽的形体走近主控制台，它的手指——现在已经有五根，长度恰到好处——轻轻拂过屏幕表面。
“我们是被拒绝的可能性。”它说，声音如同风吹过空管，“被放弃的选择。被遗忘的自我。”
苏羽与它对视，仿佛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但今天，有些门会重新打开。”
李薇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意外，不是灾难，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重逢。苏羽三年前签下那份假报告时，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刻。他牺牲了自己的学术诚信，背负着伦理的重担，只为站在这个位置，迎接这些被现实拒之门外的自我。
控制室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陈明远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不愿接受眼前的一切。那些形体现在几乎填满了所有可用空间，它们的表面稳定下来，呈现出各种细微的差异——不同的发型、衣着、表情，像是同一个人的无数种变体。
倒计时：两分钟。
苏羽向李薇伸出手。“我需要你的授权代码。”
李薇愣了一瞬。她的授权代码是今早才更新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你怎么会……”
“他当然知道。”那个像李薇的形体微笑着说，“他了解我们每一个人，比我们自己更甚。”
李薇看向苏羽的眼睛，在那双总是隐藏着秘密的瞳孔深处，她看见了一种近乎恳求的神色。这个总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中心，等待她的决定。
倒计时：一分三十秒。
她慢慢走向控制台，输入了自己的十六位代码。主屏幕上的坐标网格发出柔和的蓝光，开始缓慢旋转。
“谢谢。”苏羽轻声说。
陈明远突然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泪痕。“我们会变成什么？”
苏羽没有回答。那个像陈明远的形体却开口了：“更多。”
倒计时：五十秒。
控制室外的景象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光影漩涡。能量导管的尖啸达到了新的高度，然后突然停止，仿佛声音本身被抽离了现实。
李薇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扩展，在分裂。她同时看见控制室内的景象和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她坐在公园长椅上，身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喊着“妈妈”。那画面一闪而过，却真实得令她心悸。
倒计时：三十秒。
苏羽站在主控制台前，他的身影在异常光线下显得既渺小又庞大。那些形体围绕着他，像是一群等待指令的士兵，又像是一圈扭曲的镜像。
“记住这一刻。”他对李薇说，“记住我们曾经只有一种可能性的样子。”
倒计时：十秒。
李薇看见苏羽的手指按下了最终确认键。他的动作轻柔，像是触摸情人的脸颊。
倒计时：五秒。
那个最像苏羽的形体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两者之间突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丝，如同神经连接般闪烁。
倒计时：三秒。
李薇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与另一个意识重叠。那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一个选择了不同道路的李薇。
倒计时：一秒。
苏羽转过头，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但声音被淹没在突然爆发的白光中。
倒计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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