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光芒在苏羽指尖熄灭，会议室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黑暗笼罩下来，像浸透了墨水的绒布，沉沉压在每个人肩头。
雷诺将军的手按在苏羽肩上，力道很重。“明天，你要面对的是整个联邦的媒体。他们不会像今天这些官员一样，给你展示数据模型的时间。”
苏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刚才投影消失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双螺旋结构的余像。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简单的答案。”雷诺的声音压低，“一个能让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的理由。”
“真相并不简单。”苏羽终于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真相往往来不及拯救任何人。”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苏羽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历代总统肖像，他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仍在注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这些画像见证了联邦两百年的兴衰，而现在，或许将见证它的终结。
回到实验室时已是深夜。巨大的观测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轨道反应堆提供的能源让这座都市永不沉睡。苏羽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光芒，想象着三十多个小时后它们可能永远熄灭的场景。
终端屏幕上，未完成的演讲稿闪烁着光标。他需要向公众解释那些来自深空的警告，那些编码在宇宙背景辐射中的信息。但真相太过复杂，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研究才能完全理解。而他们只剩下三十四个小时。
雷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写好了吗？”
“我在考虑该怎么说。”
“就说轨道反应堆的频率与某种宇宙辐射产生了共振，必须立即调整。这是他们能理解的危机。”
苏羽转过身，看着将军坚毅的面容。“但那不是全部真相。”
“有时候，全部真相会害死所有人。”雷诺走近几步，手指敲击着控制台，“你知道莫里斯已经在联络各星系的驻军司令。如果明天的发布会不能说服民众，他很可能会发动政变，强行恢复反应堆的全功率运行。”
苏羽的视线落回终端屏幕。他知道将军是对的。民众需要的是一个立即的、明确的威胁，而不是关于宇宙文明生存资格的哲学讨论。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开始输入。
“明早九点，全球直播。”雷诺最后说道，转身离开实验室。
苏羽独自工作到凌晨。他修改了数据模型，强化了能量过载的即时威胁，淡化了那些更深远但更难以理解的后果。每一个删改都像在心上划下一道口子，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清晨五点，他趴在控制台上短暂睡去。梦中，他看见那些DNA光点化作流星，坠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发布会现场挤满了记者。摄像机的闪光灯让苏羽一时睁不开眼。他走上讲台，看着台下无数期待的面孔。莫里斯坐在第一排，眼神锐利如刀。
“各位。”苏羽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经过联邦科学院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分析，我们确认轨道能源网络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调出修改后的数据模型。巨大的全息图上，红色区域以更快的速度蔓延。
“如果不立即采取行动，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将面临全球性能源崩溃。”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记者们疯狂地记录着，问题如雨点般抛来。
“具体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种危机是如何产生的？”
“我们有多少幸存几率？”
苏羽一一回答，用精心斟酌的词语描述着灾难的规模。他看见莫里斯皱起眉头，显然察觉到了数据呈现方式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记者站起来：“苏博士，据我们了解，您最初的研究显示危机并非如此紧迫。是什么让您改变了结论？”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苏羽。
他感到汗水沿着脊背滑落。这一刻，他可以选择坦白，承认自己夸大了危机的即时性。但那意味着计划失败，意味着莫里斯有机会阻止降频操作，意味着人类可能永远失去理解那些宇宙信息的机会。
“最初的数据模型确实显示我们有更多时间。”苏羽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但后续分析表明，能量累积效应被低估了。现在的预测更加准确。”
他说谎了。清晰而坚定地。
发布会结束后，雷诺在后台等他。“你做得对。”将军简短地说。
苏羽没有回应。他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脸颊。镜中的自己看起来陌生而遥远。为了文明的延续，他刚刚在千百万人面前扭曲了真相。
回到办公室时，他发现莫里斯正在那里等他。
“很精彩的表演。”莫里斯冷笑着说，“但我看过原始数据。你我都知道，能量过载不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发生。”
苏羽平静地关上门。“那您为什么没有当场揭穿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莫里斯向前一步，“你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深空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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