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铭静静地听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看着高崔克，这个矮小的身影在他眼中却显得无比高大。那不仅仅是一个战士，更像是一个背负着整个种族沉重历史和无尽悔恨的悲剧英雄。他开始理解，为什么高崔克身上总是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为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深邃而充满了痛苦。
“那……他的家人呢？”李易铭忍不住问道，“他们会怎么看待他？”
“他的家人会为他哀悼，仿佛他已经死去。”菲利克斯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因为从他立下屠夫誓言的那一刻起，他在矮人社会中就已经‘死亡’了。他成了一个活着的幽灵，一个在世间游荡的复仇之魂。只有当他战死沙场，光荣地迎接了自己的毁灭之后，他的名字才有可能被重新提起，他的耻辱才有可能被真正洗刷。”
“光荣的毁灭……”李易铭咀嚼着这几个字，感到一种冰冷的敬畏从心底升起。这是一种何等残酷而又何等悲壮的文化！他想起了自己在哈尔·冈西的童年，那些被献祭的奴隶，那些在角斗场中为了生存而厮杀的同族。那里的死亡是廉价的，是血腥的，是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而矮人的屠夫誓言，却赋予了死亡一种神圣的、史诗般的意义。
“那么，菲利克斯先生，”李易铭转向诗人，“你记录高崔克先生的事迹，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记录者吗？”
菲利克斯苦笑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绿野仙踪”，眼神有些复杂：“一开始，或许是的。你知道，我因为一些……嗯，不太光彩的原因，从阿尔道夫逃了出来。我失去了我的地位，我的财富，我的一切。我以为我的诗歌生涯也就此终结了。直到我遇见了高崔克。”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是在一个被混沌信徒攻破的边境小镇，到处都是火焰和尸体。高崔克就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独自在废墟中与那些怪物战斗。他的勇猛，他的不屈，他那种……向死而生的决绝，深深地震撼了我。当他邀请我记录他的事迹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意识到，这或许是我作为一个诗人，所能遇到的最伟大的题材。”菲利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一个活着的传奇，一部正在书写的史诗。我记录的不仅仅是他的战斗，更是他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是矮人这个古老种族坚韧不拔的灵魂。如果我的笔能够将他的故事流传下去，让后人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为了荣耀和救赎而战斗的屠夫，那么我这个流亡诗人的生命，或许也算有了一点意义。”
高崔克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诗人总是喜欢把事情说得花里胡哨。我只需要你记下我杀了多少敌人，用的是什么招式，敌人死得够不够惨烈。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精神’和‘灵魂’，留给那些吃饱了撑的吟游诗人去编造吧！”
尽管高崔克嘴上这么说，但李易铭能感觉到，他对菲利克斯的记录并非完全不在意。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够以某种方式被铭记，即使那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那么，高崔克先生，”李易铭再次转向矮人，这次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敬意，“你……找到了你想要的敌人吗？在这提利尔，在这米拉格连诺？”
高崔克的独眼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扎顿在桌上，酒液飞溅出来。
“敌人？”他低吼道，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鸣，“这里只有一些软弱的、不值一提的渣滓！那些在港口打架的水手？那些在小巷里抢劫的盗匪？他们甚至不配沾染我的斧刃！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挑战！是能让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对战斗的极度渴望，仿佛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猛兽，随时准备挣脱束缚，去撕裂一切。酒馆里有几个胆小的客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这座城市……太安逸了。”高崔克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失望和焦躁，“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菲利克斯。我的斧头已经开始生锈，我的鲜血也快要冷却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北方，去那些战火纷飞的地方，去那些怪物横行的巢穴！”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我知道，高崔克。我也感觉到了。米拉格连诺的安逸就像一剂慢性毒药，会消磨我们的意志。是时候继续我们的旅程了。”
李易铭的心中一动。他们要走了吗？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它真的临近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对奇特的组合每晚的到访。习惯了菲利克斯优雅的谈吐和对异域文化的好奇，习惯了高崔克沉默中的爆发力和那股令人敬畏的坚韧。他们的存在，像一扇窗，让他窥见了一个与他过往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了冒险、荣耀和……悲剧色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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