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为师初登洞虚,窥得天地法则一隅,亦曾意气风发,胸怀壮阔,以为宗门所奉之道,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至理。为师一生,收徒三人。你大师兄玄诚,性情最为敦厚,青莲净世法已得其中三昧,本是最有希望继承道统者。”青冥道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飘忽,如同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响,带着岁月的尘埃与血色的模糊。
项易心神骤然一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拜入混沌崖时日不短,却从未听师尊提及过只言片语关于同门之事。他只知道,混沌崖冷清,唯有他与师尊二人。此刻,他隐隐感觉到,一扇通往血腥过往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开启。
“你大师兄,惊才绝艳,性烈如火。”青冥道尊的眼中,似乎倒映出一团燃烧的、桀骜不驯的烈焰,“于雷法一道,天赋堪称妖孽。宗门传承的《九霄引雷真诀》,他三年便臻至化境,五年后已能自辟蹊径,引动九幽玄煞之雷,刚猛暴烈,同辈难逢敌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早已被时光磨平的骄傲,但那骄傲之下,是更深的冰冷。
“他因质疑宗门对一处蕴含寂灭本源的远古战场的处置方式,认为那战场虽凶险,其中或藏有生死轮转、阴阳平衡的大道奥秘,而非单纯需要被净化、被封印的污秽之源,与执掌刑律的刑律殿屡生龃龉。他认为,一味地净化,是在抹杀天地间本就存在的、不可或缺的一面,是道之残缺。”
项易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后来,在一次清剿那处战场边缘失控魔灵的任务中,他所率领的精英小队,遭遇意外。”青冥道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项易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颤音,“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皆指向战场深处某种失控的、强大的寂灭魔灵。但……那痕迹太过完美,完美得像是精心排演过的一场戏剧,完美得不似天灾,更类似……人祸。”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寒意,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自项易的尾椎骨攀爬而上,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二师姐素云,”青冥道尊没有停顿,仿佛要将这积压了千年的沉重一口气倾泻而出,那平静的语气下,是深入骨髓的冷意,“心思缜密,玲珑剔透,于药石毒理别有洞天,往往能于常人所不及处,见微知着,化腐朽为神奇。”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到了一个在药圃间细心照料灵植、眉眼温婉却目光执拗的身影。
“她不信丹道唯有至纯至阳一途。她尝试以混沌边缘、汲取万毒怨气而生的蚀心幽兰入药,以其极致之秽,调和某种霸烈丹药中足以摧毁道基的副作用,认为阴阳相济,物极必反,方能契合大道真意。此举,被丹鼎峰斥为玷污丹道清名,行异端邪魔之举,勒令她立即停止,销毁所有研究。”
项易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刺痛的清醒。
“她表面遵从,暗中却并未放弃。后来,在一次为宗门炼制重要丹药时,她所用的丹鼎,莫名炸裂。”青冥道尊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怆与愤怒,“炉火之中,蕴含一种前所未见、性质奇诡的阴寒之毒,非宗门记载的任何一种。她为护同炉的数位药圃弟子,以身阻厄,吸入绝大部分毒气……道基崩毁,经脉尽碎,神魂遭受重创,至今……仍沉睡于药圃秘境最深处,那块万年玄冰之中。生机如风中残烛,渺茫难寻,与死何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混沌崖顶。唯有那不知疲倦的混沌气流,依旧在翻滚,在呜咽,那低沉恒久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为那些早已陨落的星辰、那些沉寂的英魂,奏响的一曲无声而悲壮的挽歌。
青冥道尊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力量,去触碰那最不愿回忆的伤痕。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痛彻心扉的惋惜,有刻骨铭心的自责,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失望。
“你三师兄凌昊……”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沙哑了几分,“他天资或许稍逊前两人,但心性之坚韧,意志之纯粹,冠绝同辈。他……亦是最得吾道真传,最深信我之所悟之人。”
项易仿佛能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目光却如同磐石般坚定的身影,站在师尊身后。
“他深信混沌并非终末与毁灭,亦是开端与孕育。认为宗门一味追求净世,排斥一切异质,是走上了歧路,终将作茧自缚。他主动请命,放弃宗门内的优渥修行环境,常年镇守在与域外九幽裂隙接壤的、法则混乱不堪的归墟前线。”青冥道尊的声音带着一种空茫说道:“他试图在那片连天地法则都支离破碎、秩序与混沌交织的绝地,寻得混沌与秩序共存之证,为宗门,也为为师,寻一条不一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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