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镇南关巍峨的轮廓涂抹得如同一幅浸透了铁锈与悲壮的巨大油画。关墙高耸,沉默地矗立于南疆咽喉,千年风霜战火在其体表留下无数斑驳痕迹,如同百战老卒身上的伤疤,无声诉说着沧桑与威严。此刻,这座雄关却弥漫着一股异乎寻常的紧绷气氛,仿佛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
那扇高达丈余、包裹着厚重铁皮、遍布碗口大寒铁铆钉的巨型关门,像往常一样等待日落时分在绞盘轰鸣中闭合,那早已提前半掩,只留下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如同巨兽微翕的利齿,透着冰冷的拒绝与不容侵犯的威严。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也未完全放下,桥身与对岸形成了一个令人难以快速通过的陡峭坡度,彻底杜绝了车马冲关的任何可能。
关隘前,空气凝滞得如同铁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小队约十人,身着藏青色暗察司劲装、腰佩狭长破甲腰刀、眼神阴鸷锐利如鹰隼的缇骑,在一名面色倨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冷笑的档头带领下,如同焊死在通道前的铁棘,与关上那些按刀而立、甲胄森然、目光如冷电般扫视下方、浑身散发着百战铁血煞气的边军锐士,形成了无声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双方冰冷的意志在空气中碰撞,激荡起无形的火花。唯有那面高耸的、黑底金边的项字王旗,在渐起的晚风中猎猎狂舞,撕扯着这片令人心弦紧绷的死寂,宣示着此地不容置疑的归属。
城楼垛口后,镇南王府亲卫队正李烽,一双布满老茧与伤疤的大手死死扣着冰凉粗糙的墙砖,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目光如最老练的斥候,锐利如鹰,死死锁定下方那伙碍眼的青皮狗,声音沉浑如闷雷,穿透逐渐浓郁的暮色,带着边军特有的剽悍与不容置疑的质问,砸向下方:“钱档头,今日既非朔望大集,北边烽燧台亦无狼烟警讯,更非戒严之时。尔等擅阻我关门,滞涩王化通道,隔绝商旅,所依何律,所奉何令?报上你拦截行动的切口和令符。”他带着军方内部核查指令真伪的话喊了出来,切口和令符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暗察司缇骑的心头,质疑着他们行动的合法性根源。
那姓钱的档头眼皮微抬,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强硬,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队正,火气别那么大,小心伤了肝脾。上峰有令,北林有瘴,恐恶兽窜逃,需严查各道,以防伤及无辜。所有过关人等,都需得过筛子,一一勘验,核对路引与身凭。尤其是形貌剽悍、结队而行、携带铁器者,更要重点关照,验明正身,记录在册,以防脏东西混入,危及南疆安定。职责所在,身不由己,还请李队正行个方便,容我的人细过一遍,再放行不迟。”他同样用黑话回应,刻意模仿军中术语,着重强调了结队而行和铁器,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信子,扫过关前空荡的官道,其守株待兔、针对性极强的意图,毫不掩饰。
李烽脸上横肉一拧,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与边军特有的蛮横:“哼,此乃镇南关,南疆军防第一重地,开关闭锁,自有我边军铁律。王爷钧令,关防事宜一应由边军一体承当,何时轮到尔等暗察司越灶上炕,在此指手画脚,耀武扬威?勘验通关文书,检查随身货物,李某自当按规矩配合,绝不会漏过一颗沙子。但若要无故阻关,贻误军机民事,这泼天的大梁,你区区一个从七品档头,肩膀窄薄,扛得起吗,嗯?就不怕军法从事,砸碎了你的饭碗!”说完只见他手中刀锵的一声,半截百炼镔铁佩刀应声出鞘三寸,寒光刺目,身后垛口后,负责警戒的边军强弩手同时无声上前半步,手中已经上弦的三连发军弩微微抬起,幽冷的破甲箭簇在夕阳下反射出死亡的寒光,冰冷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压向关前那寥寥数人,大有一言不合即刻格杀勿论之势。
双方气息碰撞,意志交锋,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强弓,弓弦吱呀作响,下一瞬便是血溅五步,尸横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火星溅入火药桶的危急时刻,官道尽头,夕阳最终沉沦之地,与遥远地平线交接之处,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踏着满地破碎的残阳余晖,不疾不徐地走来。孤身一人,浑身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长途风尘与深沉疲惫,步伐却异常沉稳坚定,每一步都仿佛精准地踩在人心跳的节拍上,踏在黄昏死寂的官道,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与关前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战场氛围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吸引所有目光的魔力。
城楼上的李烽目光骤然收缩如针尖。
尽管面容被遮掩大半,仅露出一个坚毅而线条分明的下颌。 但那早已融入骨血灵魂的熟悉感,那历经万千杀戮劫难却依旧如磐石般沉稳如山的身姿。 那每一步踏出都隐含着的、唯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内敛到极致的恐怖煞气,那独属于项家子弟的、深嵌于灵魂中的骄傲与从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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