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的公寓和林夜那间充斥着仪器与旧纸气息的安全屋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或者说，一个昂贵的茧。极简主义的装修，大面积的黑白灰，线条利落的家具，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只有角落里几个随意堆放的专业直播设备，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价格不菲的香氛，暗示着主人的身份和偏好。
厚重的窗帘将城市的夜色彻底隔绝，只留下一盏造型别致的落地灯，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圈冷白的光晕。
苏媚将自己扔进那张宽大的白色沙发里，身体深陷进去，久久没有动弹。左臂的冻伤处传来一阵阵隐痛，提醒着她不久前的惊险。但比肉体疼痛更强烈的，是精神深处泛起的、熟悉的空虚感和…躁动。
她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旁边玻璃茶几光滑的表面上。倒影中，她的脸孔依旧漂亮，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而最刺眼的，是那一缕垂落在额侧、对比鲜明的灰白发丝。
它似乎…又变多了。原本只是几根夹杂在乌黑发间，尚不明显，此刻在冷光下，那灰白的色泽却像是某种无法遏制的侵蚀，从发根向外蔓延，变得更加显眼，也更加刺眼。
她静静地看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晦暗。
终于，她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卧室的穿衣镜前，近乎审视地打量着自己。指尖抬起，轻轻捻起那一缕灰白的头发，冰冷的触感顺着发丝传递到指尖。
镜中的女人，眼神复杂难辨。
沉默片刻，她转身走到衣帽间最内侧，推开一层悬挂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露出了后面光洁的墙壁。她伸出手，在墙壁某处不显眼的位置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一块墙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没有珠宝，没有现金，只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磨损的硬壳日记本，以及一个更小些的铁盒。
她先拿出了那个日记本。
封皮是暗淡的酒红色，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痕迹。她拿着它，回到客厅，在冷白的灯光下坐下。
指尖划过封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或许是痛苦的迟疑。她缓缓翻开了它。
纸张已经微微泛黄，字迹从稚嫩到逐渐成熟。她快速地向后翻着，目光扫过那些记录着日常琐碎、少女心事的文字，直到某一页。
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的页角，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褪色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正被一对年轻的夫妇拥在中间。背景是阳光明媚的公园，一切都充满了幸福和温暖的光晕。照片的右下角，用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媚七岁生日。
然而，这张承载着温暖记忆的照片，此刻却像是某种残酷的对照。
苏媚的目光没有在照片上停留太久，她看向了照片旁边，那一页空白的边缘。
那里，用一种与前面截然不同的、尖锐而压抑的笔触，写着一行字。墨迹很深，几乎要划破纸背，透着一股绝望和疯狂的气息。
「那天之后，我能听到别人的心…也能吃掉他们的情绪。」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再也无法承受后续的重量。
“那天”。
是哪天？
照片上小女孩灿烂的笑容，与这行绝望的文字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那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那个将阳光彻底从她生命中夺走的瞬间，被浓缩成了这冰冷的一句。
她能“听到”别人的心。这是她“他心通”能力的来源，是她窥探秘密、操纵人心的利器。
而她…能“吃掉”他们的情绪。这是她维持存在、对抗虚化的方式，也是她发梢不断灰白、不断滑向非人深渊的诅咒。
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孤寂感包裹了她。她闭上眼，仿佛又能感受到那一刻——剧烈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尖响，温热的血液，还有随之而来的、无数纷乱嘈杂、瞬间涌入她幼小心灵的、属于他人的极端恐惧和痛苦…以及之后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饥饿感。
她猛地睁开眼，将那本沉重的日记合上，仿佛要隔绝那令人窒息回忆。
然后，她伸手从暗格里取出了那个小铁盒。
打开。
里面躺着一个老旧的布偶。那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娃娃，穿着褪色的小碎花裙子，金色的毛线头发已经变得稀疏枯黄，脸上用黑线绣出的笑容有些歪斜，玻璃珠做的眼睛一只略显暗淡。它看起来很旧了，甚至有些脏，却被保存得很好，显然对主人意义非凡。
这是“缝心娃娃”。她最早得到的“灵器”，也是她最深的秘密之一。
她将布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抱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娃娃粗糙的布料和稀疏的头发，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仿佛能从这没有生命的物件上汲取一丝虚幻的慰藉，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深渊对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一滴极其粘稠、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凝结的血珠，缓缓地、从那只略显暗淡的玻璃珠眼睛下方，渗了出来。
它顺着娃娃褪色的布质脸颊，滑过那歪斜的笑容，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刺目的暗红色泪痕。
最终，“嗒”的一声，极其轻微，滴落在苏媚苍白的手背上。
冰冷。
粘腻。
带着一股极淡的、却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苏媚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那点刺目的暗红，又缓缓抬起眼，看向怀中娃娃那仿佛正在泣血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冰冷的灯光下，一点点收缩。
房间里，只剩下那无声蔓延的、不祥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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