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极长，斜斜投在岩壁上，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剑。
苏晚晴看着他，心头忽然一紧。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十年男扮女装，藏身于灶台柴房之间，忍受流言蜚语、冷眼欺凌，只为等一日真相重见天日。
如今图已现，仇将报，权臣伏诛在即，他却要亲手将它埋回去？
“你要把它埋回去？”她声音微颤，不是质疑，而是不敢信。
谢云书转过身，脸上竟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走到了宿命的尽头。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得近乎悲悯：“晚晴，庙堂之上挂的图，终究是权贵手中的棋盘。他们改一笔，百万百姓就饿死一片田。”
他顿了顿，指节轻叩铁台，发出沉闷回响：“可若这张图埋进土里呢？埋在每一寸被血浸透过的耕地上，藏在每一个识字农夫的口传心授中……谁还能烧得尽？篡得掉？”
苏晚晴怔住。
刹那间，她明白了。
这不是放弃，而是真正的复仇——不以刀兵，而以种子；不靠皇诏，而靠人心。
她没有再问，只是默默上前，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陶罐——那是她在杏花村第一年酿出的麦曲母种，曾救活无数饥民的命根子。
她将它轻轻放进玄铁盒的夹层。
“让这图和我们的种一起生根。”她说，眼底有星火跃动，“谁想夺粮道，就得先踩着千万亩麦浪过来。”
两人合力封匣，将图卷沉入窑底深坑。
火焰再度升腾，熔岩自四面八方涌来，如大地合拢之唇，将秘密重新吞入腹中。
那一刻，仿佛听见了一声悠远的叹息，自地底传来，似是告慰，亦似托付。
黎明破晓前最暗的时刻，京城方向忽起浓烟，冲天而起，染红半边夜空。
那是沈党最后的挣扎——焚毁残档、灭口证人、销毁账册。
但他们烧得掉纸，烧不掉早已刻进百姓骨血里的真相。
山坡之上，谢云书牵马而立，黑衣猎猎，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
他回望那座曾囚禁他家族三代忠魂的城池，眼中无恨，亦无留恋。
马蹄声由远及近。
苏晚晴策马而来，风卷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枚铜印——“信立天下”四字赫然其上。
她扬手抛出一封文书，封皮朱印鲜红如血。
“归魂书院已备案，今后凡我门生，皆可凭印授田、自行垦荒。”她朗声道，声音清越如钟，“从今往后，种田的人，自己写地契。”
谢云书接过，指尖抚过那枚大印，良久，缓缓收入怀中。
“走吧。”他翻身上马，声音轻得像一句呢喃，“回杏花村。我们的根，从来不在这里。”
两骑并肩而去，踏碎晨霜，奔向东方初露的微光。
风从身后追来，带着焦香与新生泥土的气息，仿佛整片大地正在苏醒，呼吸之间，皆是重生。
而在远处京郊某处，一道瘦削身影静坐牢中，面前炭盆余烬未冷，灰白纸屑纷飞如雪。
唯有墙角一行墨字，尚未褪色——
“吾罪深如渊，唯火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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