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褚氏没顾上吃饭,来的路上,靠山的坡地已经有人拿镰了,若不是郭五传启刺激了她,她才不会临麦口急急慌慌回娘家呢。坐在驴背上,苗褚氏想想都想笑自己,也不怨哥哥说,自己真是没儿媳妇淡糊了,还立马叠桥的让哥哥割完麦子就回话,真是蛮不讲理。
苗褚氏坐在驴背上的样子村里人第一次见到。他们不解地看着这个众人口中的大小姐坐在驴背上急急慌慌出了村子。许多人都一个念头,苗家定然出了什么事了,否则为什么那么急。谁不知道大小姐一向稳重的很,就连男人去世也没见她如一般女人一样,叉腿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
紧张繁忙的麦季,终于过去了。打干扬净晒干,入了仓,苗褚氏也没等到哥哥传来的好消息。就在苗褚氏准备再回一趟娘家督促的时候,大亮来了,骡子背上驮了满满登登的两个口袋。卸下口袋,大亮这才告知苗褚氏,东家让他转告,利国驿的大户周铁农家有个待字闺中的二小姐,和永昶年龄相仿,若有意的话,他就给对方回话。
苗褚氏喜不自禁,忙得给大亮倒茶,说哪能不愿意呢,就怕人家不愿意咱家永昶。大亮笑说,永昶哪孬的,个有个,人有人,还有一肚子墨水。苗褚氏不无自豪地褒贬说,一肚子墨水,叫我看充其量也就是半瓶醋,哪有老秀才肚子里的墨水多呀。大亮一口气喝干一碗水,抹抹嘴,两码事,那都是大清朝的事了,现在是民国呢,新社会喽。
苗褚氏请老秀才给永昶代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家里有事,速归。写完信,老秀才透过眼镜的上方看苗褚氏,这不年不节不收不种的,他想不透苗褚氏让永昶这个时候回来会有什么事。看着苗褚氏笑吟吟的样子,老秀才随即明白过来。这些日子,苗家庄除了郭修谋的五儿子传启,剩下的就是有关苗家急着给永昶说亲的传言了。
离毕业还有个把月的时间,人心已经慌慌起来。有志向的同学准备报考北大山大等着名学堂,如永昶一般成绩寻常的学生,早已打定主意,回家弄个小学教员当当,好歹能混口饭吃。永昶没有那样的压力,对于未来,他没有想那么多,反正丰裕的家境足以支撑他不必担心将来的饭碗。
每逢星期天,同学黄德胜就召集他们宿舍的几个同学去济南游泳池学习游泳,门票每人一角。自小永昶就喜欢玩水,可母亲管教极严,不让永昶跟着一帮男孩子去村南的黑石崖戏水,说水里有引鸡子,专门抓小孩吃。黑石崖水深,河底布满黑石,村里的胡小就是在那淹死的。苗褚氏之所以不让永昶去黑石崖,实在是怕永昶有个三长两短。
第一个孩子夭折三年后,才有了永昶,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大头儿子,苗褚氏呵护得简直有些过火。在永昶一岁的时候,苗褚氏找人给永昶看了,说是个童子,这更加深了苗褚氏的恐惧,凡是有水的地方都看得紧紧地,几乎寸步不离。为保永昶的万世久安,按照神嬷嬷的指示,给永昶打了副银锁子戴在脚脖上,以示锁住了这个童子。
年幼的永昶体弱多病,更加坐实了童子的身份。好在七八岁之后,渐渐趋于正常,身体也是和一般孩童无异。饶是这样,苗褚氏看护得也是极紧,生恐永昶有个闪失。若是偶尔有个磕碰,那就不得了了,心呀肝呀的,比自己磕碰了都紧张,为此,苗永昶自小便得了一个娇蛋的诨名。
永昶学会游泳还是跟父亲苗肇庆学会的。夏日傍晚,父亲从窑厂收工回来,先是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慢慢啜饮完一杯茶,然后扯下绳上的毛巾,随便往肩膀上一搭,领着永昶去黑石崖的上口洗澡,永昶就是那时候学会的游泳。同去的同学基本上都会游泳,但都是乡野间那种乡巴佬狗爬式打澎澎,正规的自由式、蛙式游泳并不会,很快,永昶他们几个就上了瘾,乐此不彼地个个周日去。
刚到校门,看门的老张头喊住了永昶,递给他一封信。几个同学围上来,打趣永昶,是哪个女生写的。待知道是永昶家里来信后,都散了,让永昶快一点看,他们先走。
永昶接到母亲来信时,心咚咚连着跳了好几下,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在济南上学的三年,母亲从未给永昶打过信。家里有急事,都是遣人亲自过来通知他,这突兀的一来信,永昶由不得先把自己吓了一跳。信里只说有事,见信后速归,只字没提母亲的身体有恙与否,永昶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家里能发生什么事,有可能是舅舅家里有事,永昶这样想着,就直接去火车站,买了一张票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永昶听说让他去相亲,鼻子都气歪了,大热的天,他饥荒忙却的赶来却是这事,永昶不由地跟母亲发火,我不去,学还没上完呢,说媳妇说媳妇,你就是媳妇迷。苗褚氏丝毫不惊奇永昶的表现,她乐呵呵地看着永昶,扳着指头数给永昶听,村里谁谁谁娶亲了,谁谁谁传启了,谁谁谁的孩子都能挪步了,甭说十七岁,老汪村的大泉十二都娶亲了,娶亲那天还光腚逮鱼呢,你都十七了,再不说媳妇就让人挑了了。说着说着,苗褚氏竟然哭了起来,你爹临死前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及早给你娶房媳妇,省的苗家后继无人....永昶慌了,长这么大,除去父亲去世时见到母亲哭过,十几年间,母亲给予永昶的印象全是刚强严厉的家长形象,这冷不丁的一哭,永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虽然排斥母亲要给说亲的事实,但永昶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属于男孩子的虚荣,毕竟有媳妇和没媳妇在村人面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村里那些定了亲的小伙,走路都带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骄傲。在玩耍和调侃上,自觉不自觉地,划分了两个阵营,就像小时候的打仗,好的和坏的。虚荣归虚荣,永昶还是不想这么早成亲,他感觉还没有玩够,他可不想和大满哥一样,过早地操心一家人的吃食和穿戴,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盼头。可是,一切的一切,永昶可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愿,更不忍心看着母亲哭。
麦子入了仓,棒子搾把高了,一场透地的喜雨彻底把农人们解脱出来。永昶回家的第二日,就被母亲揪着去了敏河大舅家。本来永昶不情愿这么早就相亲的,无奈母亲的一番哭诉让永昶心怀愧疚,只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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