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病没多久,苗肇庆硬撑着做了人生最后一次执事。在那次席地上,苗肇庆只挑青菜戳戳不肯下咽吃的样子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人为此得出一个结论,那么香的肉都不馋了,苗家的当家人快不行了。
憨柱没有上桌,开饭的时候他躲到牛棚,挨个给牲口喂了草。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往常一样,尽着自己的本分。这么多年来,虽然东家没拿他当外人,可他依然秉承着老辈的教训,东家就是东家,伙计就是伙计。再说,他实在不喜欢有些人的海侃胡吹。丧事呢,怎能大呼小叫,喜笑颜欢,丧事就应该有丧事的样子。
等众人散了,憨柱回到主屋,桌子上杯盘狼藉。憨柱折了点菜汤,泡了煎饼吃了。大满从后院回来看到他,喊了声大,从煎饼筐里拿出两条煎得焦黄的小草鱼,说我特意给你留的,那些人像狼一样,扒得真干净。憨柱心头一热,你大婶子吃了么?大满说端了一小碗豆腐过去,吃了一点。憨柱叹了口气,哪有心情吃饭呢,收拾收拾吧,明天还得用。
晚上,憨柱把女人喊出来商量怎么替东家守灵。最后,以女人的意见为主,让大满替代永昶守灵,既然都替孝子跪请老执了,也不在乎额外的名声好孬了。在这对朴实的庄户人家的想法里,女东家都这样了,要是再熬夜守灵,身体吃不消,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良心过不去不说,那事就真的大发了。
送走老执,喂完牲口,那晚,憨柱和大满爷俩把火盆烧的旺旺的,守在苗肇庆的棺材前背靠墙坐了一夜。里屋的床上,苗褚氏和婆媳俩围着两床大被拉了半夜的呱,然后慢慢睡去。
半夜,憨柱为了活动僵硬的身骨,起来去牲口棚转了一圈,给牛添了一些草料,又到大门口转了一圈才回到屋里。山南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直到逝者出完殃才能关大门。
出殡头天,苗家开始上客。有远路的亲戚怕化冻不好走,午夜头就起来赶路,到苗家村的时候天才拢明。天冷,没地方呆,就寻了背风的草垛避寒。早上有去场里拽麦穰烙煎饼的看到草垛里窝了个人,吓了一大跳,待听说是去苗家烧纸的客人,就热心告知,苗家早就准备了屋子,可以过去取暖。
知晓苗褚氏的大哥体会妹妹的难处,早就让大亮牵着骡子驮了三布袋细面过来。他知道妹妹人少,短时间忙不过来磨面,而待客需要大量的馒头。褚亚青一边痛惜着妹夫的过世,一边感慨妹妹的命苦。作为顶门的亲戚,褚亚青知道该是自己展现自家力量的时候了,为得妹妹孤儿寡母以后不被欺负,吃过早饭,褚亚青带着两个家丁直奔苗家庄而来。
天蓝的像一汪水,两日来的西北风把天空扫得一干二净。虽是晴天,却滴水成冰,家家户户的屋檐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棍。一些调皮的孩子,就拿棍子打下来,含在嘴里咂,也不想嫌凉,脸上倒是那种快乐的表情。
雪被踩实了,滑溜溜的,所有出来进去的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滑倒。饶是如此小心,还是有人滑倒,好在冬天穿得厚实,倒也没什么事。除了感觉丢人之外,倒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这当中就有郭修谋。
头日里,在临城做小买卖的二儿子回来了,带来马家有名的牛脸。爷几个高兴,喝了不少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郭修谋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已过了饭食。他嘴里骂着老娘们不通性,急忙穿了衣服下床。作为大老执,许多事本不要他亲力亲为,可郭修谋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上心。有人暗自嘀咕,感情郭修谋看人下菜,对待苗家就是不一样啊。啧啧,还有有钱好啊,连保长都忙得跟孝子一样。最后这句甚是诛心,简直是最毒的骂法。
半大晌午,苗家门口东侧,临时搭起的席棚下,几个老执站着聊天,唯一执笔的老私塾端坐在桌前,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着眼听着。按理,下午才开始上账收礼,考虑冬日天短,有的人还要赶回去,几个老执一商量,就吆喝起来了。围在旁边不远的亲戚,渐次过来上账,然后进屋祭拜。
上账席棚的对面,敏河有名的喇叭班子在顾明水的带领下卖力地吹奏着。院里,大三毛的徒弟带着几个帮手忙不迭地支灶,配菜,杀鸡剁肉。苗家本族的几个男人剥葱的剥葱,洗菜的洗菜,一派忙而不乱的景象。
苗褚氏交代,天寒地冻,不能慢待了亲朋好友,热茶备足,小座多准备,坐不满桌也不怕,总之,不能让外人说闲话。有了主家这句话,老执好办事,厨师也好办事。厨子怕就怕那种小气的人家,不舍得这不舍得那,还想让厨师做出无损于他们名声的席地来。遇到这样的主,厨师只能在分量上取舍,于是,席地就得汤汤水水的。本来大三毛要亲自上场的,无奈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的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只好让最中意的徒弟杨荣替代他。
通往苗家庄的土路上,褚亚青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两个背枪的家丁,十分招摇走着。临行前,他告诉家人,他先去支应一下,怕妹妹娘俩应付不过来这么大的场面,让他们务必傍晚攉汤前赶到苗家庄。他知道苗家的亲戚少,场面冷清了不太好看。
人还没到苗家门口,老执们已经知道了消息。都知道被人称为大小姐的苗褚氏娘家是青石镇的首富,家里良田千亩,骡马成群。是以,骑着高头大马来吊唁自己的亲妹夫,倒是一点不稀奇了。
进了村,褚亚青表现得判若两人。他立马从马上跳下来,缰绳交给家丁,掏出市面上罕见的卷烟,看到成年男人就递过去一根,嘴里寒暄着,多日不见,还好?对方立马就受宠若惊了,忙不迭地接过烟,微弓了腰还礼,嘴上说着还好还好,脑海中却在搜寻着这个人的影像,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死去苗肇庆的大舅哥,永昶的大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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