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屋里传来二柱闷闷的一句,我不吃,然后,又没有音了。憨柱的女人叹了一口气,知道小叔子的心结还没解开。出了一年苦力,到最后被坑了全年的工钱,屌蛋精光地回家,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心结若是几句话就能解开,只能说明一个字:傻。
憨柱的女人回来跟公爹说,公爹摆摆手,这是一道坎,过去就没事了,你想想,他一个生瓜蛋子,能玩过老家雀?甭说他,好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招,毕竟是你打碎了人家的瓷瓶么。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憨柱有些不服气,要去找孙老财理论,刚才在弟弟面前没敢提,主要怕他年轻火气大,憋不住跟人家打架。谁知老爹立马否了他的提议,告诫他,此事不可再提,又开导他说,你去理论,能理论出什么道道?二柱打碎人家瓷瓶是真吧,再说,都跟二柱结完工钱了,你再去,有用?染坊还能倒出白布?你以为你是谁?人家能成为东家,能是无知白人?说不定你连人家的门都捞不着进就被撵了回来,算了吧,听爹的,记住,你以后也不能在你兄弟跟前提这事,一句话都不能提,听见了么?
憨柱只好答应。
憨柱被憋的心口疼,想想都替二柱亏得慌,八百文钱,可是弟弟一个汗珠子一个汗珠子挣来的,转眼间就没了,没了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抢了,而是眼睁睁地长着腿跑的,跑得你没脾气,还得认,这点尤其不能令憨柱释怀。倘若二柱的钱真的丢了或者被人抢了,也没招,可明个明被人诓去的,钱被人诓去,还赚了个傻的名声,这才是最气人的。
第二日的一早,憨柱就把弟弟二柱被坑了一事说给了东家苗南拳。苗南拳当时刚从外边打拳回来,两个装满南河水的泥罐刚放下,茶还没来及泡。苗南拳听了一皱眉,说还有这样的事,然后不待憨柱言语,边冲茶壶边说,这个孙老财,果然名不虚传呐。憨柱苦笑一下,你也知道?苗南拳把茶壶往几上一墩,说我咋不知道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敏河青石,阴平这转圈几十里地,不知道孙庄孙老财抠门的不多。憨柱附和道,何止是抠门呀,我看就是黑心,你说二柱这个半大孩子的工钱他也坑,没点人性了么。苗南拳捏了一下双拳清脆的骨节瞬间响起爆豆子一般的声响,罢了,明日我去认识认识这个人,顺便去会个朋友。
憨柱亦喜亦忧。喜的是东家有替二柱出头的意思,忧的是又给东家添麻烦了。憨柱历来不喜给别人添麻烦,有些事宁愿自己多干多操心,也不想让别人说个不字。女人说他是小相。憨柱嘿嘿笑,他自认自己就是个小相。一个长工,靠出力挣钱挣粮,想那些弯弯绕有什么用,庄上也有那种,说话净往高岗上站,哪句话不占便宜不说,哪件事不显他能不做,结果不还是穷得日不聊聊不生,一根筋挑着蛋。憨柱和女人都不喜欢那样的人。
第二日傍晚,苗南拳让儿子肇庆把憨柱叫到屋里,嘴巴一努桌上的一个小布包,二柱的钱都在里面了,苗南拳说完,呷了一口杯里的茶,神态里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满足。憨柱一愣,随即明白了,东家把二柱被坑的钱要回来了。憨柱喜极了,捧着钱不知说什么好,有这样仁义的东家,什么话都显单薄。我代我兄弟谢谢大叔了。第一次,憨柱没有喊东家。在苗家做长工五年多,憨柱都是尊称东家,就连称呼苗南拳的儿子肇庆也是少东家。苗南拳挥挥手,笑笑,那个孙老财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憨柱不知道东家用什么招数把弟弟被谜下的钱要回来的,但单凭东家这句话,就知道这中间费了不少周折,甚至有可能还动了手,因为憨柱看到东家的布鞋上沾了不少的土。
二柱的钱要回来了,憨柱女人提议请东家吃顿饭,这个提议颇得公爹的赏识,他捋着灰白的胡子点点头,是该请。苗南拳欣然应邀,也就是在那次饭桌上,敲定了二柱到窑上当学徒,手艺学成了爱干就干,不干就起窑货去卖,利润四六分成,东家四,他六。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好的条件二柱竟然还是不答应,二柱说,他还要出去做长工,老是围着锅台转没意思。那句话老爹气得头顶冒烟,一烟袋磕在了二柱的额头上,瞬间起了个鸽子蛋大的青包。倒是苗南拳笑呵呵地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憨柱不以为然,生就的骨头造就的命,去敏河还是干长工,能有什么世面见,又不是济南府徐州城。他甚至暗暗怀疑父亲的那一烟袋,咋就有这么一个执拗的弟弟呢。
一年后,二柱刚十七,老爹在染上风寒的七天后撒手人寰。
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憨柱理所当然擎起了家里的天,弟弟能成家,憨柱这个当哥的功不可没。到了年龄,憨柱托人给弟弟寻了门亲事,接着操持着给弟弟盖了新房。三间草房子兄弟俩盖了一个春天一个秋天。春天踩泥墙,到了四檐齐,晾了一个夏天,干透后立的梁苫的草,里外墙皮一泥,三间新房就立在憨柱的隔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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