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第二天,儿媳妇就回了趟娘家,挑回来三十只小炕鸡,秋天一下蛋,三斜子两口子才知道儿媳妇喂养的竟然全部是草鸡。一天二十几个鸡蛋,攒够一个集,全部被儿媳妇拿去卖了,三斜子两口子一个鸡毛都没见。没见到鸡毛,三斜子一点都不生气,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他姚家的福分,没有比会过日子再好的了,再抠门总好过撒漏,庄稼人一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全是牙齿刮陆地,否则怎么买房置地。
那不好吧,人家苗东家多仁义,咱这样不是讹人么,不行,这事不能干。
三斜子的女人头摇得赛货郎鼓也没能让儿媳妇打消那个念头。在三斜子女人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那一块讹人的地。儿媳妇不乐意了,却谆谆善诱,开导婆婆说,俺爹是不是跟苗家干活?是不是死在土场?这个事实三斜子的女人无法辩驳,更无法否认,但也不敢轻易点头,谁知道猴精的儿媳妇会生出什么点子。咱也不是讹人,讹人的事咱也不干,俺爹死在苗东家的土场,怎么着得给俺爹弄副棺材,这个道理到哪都说得过去,我问过保长了,保长也是这个意思,就是经公,咱也不是没道理,娘,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一把年纪了,这事你就别管了,由我和孩爹出老殡,别的你一概别问,有人问你就说不知道。
儿媳妇一番话让三斜子的女人彻底哑口无言,既然保长都这样说,凭儿媳妇的精明,她不会贸然找事,何况苗家的威视在那摆着,轻易没人招惹,儿媳妇断不会触那个霉头。虽然这样想,三斜子的女人还是提醒儿媳妇,轻易不要和苗家结怨,毕竟那是苗家庄一等一的大户,何况自家还租种人家三亩水浇地。
三斜子的儿媳妇没有直接找上门,为了避免发生直接冲突,那个精明的女人伙着男人去找保长郭修谋,请他当中间人去跟苗家说说。郭修谋出奇地爽快颇令三斜子的儿媳妇两口子吃惊。坊间盛传保长郭修谋的家门难进,一般人求他办点事比登天还难,事实证明根本不是外界盛传的那样。三斜子的儿媳妇两口子很困惑,但更高兴,假如能让苗家出棺材钱,自家就无需自掏腰包了。
去郭修谋家之前,三斜子的儿媳妇拣了十个大鸡蛋,颠了又颠,这才下决心似的又拿了两个放进憋盖筐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这样了。
男人对于她拿十二个鸡蛋颇有微词,老亲世邻的,不就是垫句话的事么,拿什么鸡蛋。
女人对男人的话嗤之以鼻,这年月还有白手拿鱼的事?你不给人家好处,人家凭什么替你说话,再说,那可是得罪人的事,就算不得罪人,那也不是好事,不是好事,人家凭什么替你跑腿,十二个鸡蛋和一副棺材,哪个值钱?
十二个鸡蛋和一副棺材,三斜子的儿子当然知道棺材值钱,一副棺材能买好几千个鸡蛋。男人这样一算心气就顺畅了。家里养了几十只鸡,每天光鸡蛋就下几十个,一盘辣椒炒鸡蛋在男人眼里竟然是一种奢望,遥不可及。就是偶尔一次不小心打破一个鸡蛋,女人也是拿勺子头,加把火,熥熟了给孩子吃,而不曾给他尝一口。
苗家村的女人,没有几个能入郭修谋的眼。三斜子的儿媳妇是个例外。郭修谋之所以对三斜子的儿媳妇另眼相看,跟她的名气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个过门第三天就分家的女人的行为简直惊世骇俗,按照常理,过日子心气再盛的新媳妇好歹也得等到生过孩子之后再提出分家,像她那样急吼吼闹着分家的人就是在山南也找不出第二个,一般人怕是早被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了。这个女人厉害就厉害在太能干了,好多人都说,三斜子的儿子哪是娶了媳妇啊,他简直娶了一头毛驴。
干活厉害,说话也干脆,这是三斜子的儿媳妇留给郭修谋的第一印象。那个强壮的女人不像一般女人那么畏缩,看到别的男人,尤其保长,脸几乎不敢抬,她拉着男人,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郭修谋堂屋的矮凳上,因为诉说公公的死因还流了几滴眼泪,随后在男人的暗示下止住眼泪,把苗家理应赔付她公公的理由说给了保长郭修谋,并请他主持公道。
人死在他家土场,怎么着都不能说俺家讹人吧。三斜子的儿媳妇说,语气有些愤愤,似乎这个条件已经是她委曲求全照顾大局的无奈之举,否则还不知怎么着呢。
郭修谋在心底掂量了一会,前思后想,不能不说三斜子儿媳妇这个算盘打得恰到好处,理由更是无懈可击,假如经公,苗家也是毫无胜算,雇工死了,东家于情于理都得做些合理补偿,毕竟这是多年的老规矩。
我只能去说说,苗家赔不赔,那不是我的事了。郭修谋笑说。
没事,没事,三斜子的儿媳妇手摆得像风中荷叶,大叔你只管去说,成不成和你没关系,俺也不是想怎么着苗家,就是觉得理不顺,苗家家大业大,给俺爹弄副棺材还不跟拔根毫毛一样,他家实在不赔,俺也不是没辙不是,不过,俺想了,苗家不是那样的,再说,俺提的也不算过分不是。
郭修谋嘴上说着不过分,心里倒想,还不过分,一张口就是一副棺材,那还轻。要是三斜子因为意外死在苗家的土场,别说一副棺材,就是把整个丧事的场包了都不多,问题是三斜子自己睡死的,苗家若是不答应,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那就麻烦二叔了,三斜子的儿媳妇说着,给了男人一个眼色,随即站起身。
郭修谋嘴上客气着,却没有起身相送。黑暗中,看着三斜子的儿媳妇两人慢慢消失的影子,一抹微笑浮上郭修谋的嘴角。他看看桌上的十几个红皮鸡蛋,心情立马大悦,都说三斜子的儿媳妇是个撒土不漏的人,显然名不其实。
女人插上门回来,看看桌上的鸡蛋不无讥讽地说,太阳打西出了,都说三斜子的儿媳妇是个糖公鸡,今天怎么舍得送十二个鸡蛋。
郭修谋不解糖公鸡是什么意思,只听说过铁公鸡,哪里又来的糖公鸡。女人说铁公鸡一毛不拔,糖公鸡一毛不拔不说,还粘人家的,说得就是那号人。郭修谋哈哈笑,糖公鸡这个说法委实好笑,糖公鸡能给他送十来个鸡蛋,岂不是说明糖公鸡不光没粘着自己的好处,还被自己拔了几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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