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进行到一半,外边有人过来,说门口有个要饭的,给了两个馒头了还不走,咋办?
咋办,有什么难办的,轰走呗,难不成还想上桌吃大席?
郭修谋起身,替主家应付复杂事项也是总执喜的分内事。往常红白喜事也有上门的乞丐,且不止一个两个,最多的时候能来七八个。真搞不懂他们如何知晓的消息,伙着一起来了。这个时候,往往不是主家出面,都由执喜的代劳了,一人给个馒头,打发一走了事。像今天给了两个馒头还不走,这样要把的主还真没见过。郭修谋边往外走,边思谋着用什么法子支走乞丐,这反面也是考验他总执喜的水平。有家有口的人难免让着居无定所的乞丐,能不治气就不治气,谁知道那些人嘴里能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再说,一般的人也不愿意招惹乞丐,他们都是在帮的,惹上了也是麻烦。
门口的乞丐看到有人出来,打狗棍往脚下一放,张嘴就来了一段数来宝:来得巧,来得妙,东家过寿我来到……
郭修谋知道,乞丐把他当成主家了,就摆摆手,阻止了乞丐的继续哼唱,他可没有心情听什么数来宝,再晚一会,桌上的菜就吃不到了。真没见过你这样要饭的,两个馒头还不行,你还想干啥?郭修谋压着不屑,冷冷地说。他一直看不起要饭的,何况面前这个乞丐看年龄也就三十出头。
乞丐不急不恼,抄起打狗棍,支架子又唱了起来,主家吃肉我喝汤,能不能再给碗汤喝,拉拉馋。好了,好了,别唱了,郭修谋喝止了乞丐的哼唱,乞丐笑眯眯的样子实在令他气恼,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厚脸皮的乞丐。还蹬鼻子上脸来,还想喝肉汤,没唤狗咬你就不错了,赶紧滚,哪凉快哪里呆着去。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留意到乞丐脸上乍现的寒光。
马一勺听了郭修谋的话哈哈一笑,连说不难不难,随即从盆里舀出一碗漾着油花的肉汤,说我去看看,什么要把的要饭的。郭修谋就扭头回了厅堂,根本没见到马一勺惊魂未定的脸。至于马一勺看到了什么,马一勺一句未露,倒是他机灵的小徒弟看出了端倪,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马一勺半晌才醒悟过来,说没事,天真热。
屋里的三桌,另外加了六个凉碟,三荤三素,以示区别。郭修谋坐在上首,矜持地接受了苗家的亲戚,苗褚氏四哥的敬酒,并笑纳了他官面场上的客套。对于敏河有名的大财主的家人,郭修谋表现了得体的尊重,并代表执喜的一桌,回敬了三个酒,且一杯见底。一桌执事目不转睛地盯着郭修谋,心里都在诧异他反常的表现。往常,郭修谋喝酒总是能推就推,能遣就遣,实在拗不过,躲不开,才切牙扭嘴抿上一口,全无今日的好爽。
对于自己的行径,郭修谋心知肚明,从苗褚氏四哥进门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他这个苗家庄的保长要摒弃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和做派了。苗家女主人的行事似乎刺激了他,以至于多日来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换做自己,会不会像苗家女主人一样干脆利落,剑走偏锋。一个迁坟弄成了半拉子给没事人一样不说,麦收刚过,又操持大办寿宴,还分文不收,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倒不是疼那些花销,缺的却是那么一股子豪气。端着酒杯,郭修谋神思恍惚,觉得当初对苗家女主人的瞎折腾的看法似乎有些过时。
刚进苗家庄,永昶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掺着浓重乡音的招呼,一张张谦卑的脸孔,甚至路旁每一棵弯曲的老枣树,都让永昶心潮澎湃。多少个夜里,异乡的孤独曾让他拥被无眠,深深思念家乡,那个山套里的苗家庄,以及那里的花花草草,父老乡亲。接到母亲的来信,得知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转,永昶是由衷的高兴。年前,从济南回来,见到行销骨骸的父亲时,他大吃一惊,心头涌上无数恐惧和无尽担心。而今,父亲身体好转,怎能不令他欢喜无限呢。
从临城车站出来,永昶拎着那盒稀奇的蛋糕踏上了临城到阴平的官道。五月的天亮得早,不到七点,太阳已经白花花地炙烤大地了。五十里地的路程永昶倒不怎么发愁,加加脚力,饭时赶到家不成问题,也不耽误给父亲拜寿。倒是盒子里的蛋糕令他心绪纠结,这么热的天,又过了夜,难保不变味。
初春开学,永昶辞别父母时,父亲半死不活的样子曾让永昶心怀戚戚,担心这一走就见不到父亲。不想,几个月过去,竟得到父亲身体转好的消息,怎能不令他激动并高兴呢。母亲的来信加速了她回家的念头,给老师请过假,永昶就跑到车站买了票,然后趁等车间隙给父亲买了生日蛋糕。
永昶没有想到,他的行为带给苗家庄多大的震动,并为自己创下一个孝顺的好名声。永昶一路上不曾停歇,除去在金马买了一杯凉茶外,他迈进家门时,父亲的寿宴刚刚上齐菜。相对外边的嘈杂和热烈,厅堂里稍显沉闷。永昶穿过喧嚣的人群,站在了厅堂门口,手里拎着的蛋糕失去了原先美丽的造型。
苗肇庆谨慎地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的恭维,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看着一院子闹腾腾的人群,大人小孩油汪汪的嘴巴,他感觉这场女人操办的寿宴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这满院子少见的人气让他枯寂的心再次活络起来。想想,这个院子,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除了三年前母亲的丧事曾经喧嚣过一阵,而当时作为唯一的孝子,他除了悲伤之外,只能窝在灵棚里尽着孝子的本分,无暇顾及院子里的热闹。
菜上齐后,马一勺叼着烟卷,眯着眼打量着院子里杯盘狼藉的场面。对于一个厨子,最大的荣耀就是汤水不剩。他欣喜地看到,一个个精光的碗底在正午炙热的阳光下闪着油亮的釉光。不能不说,苗家的慷慨,也不能不说,这些没有油水的肚子实在能吃。据事后有人统计,那天晚上,苗家庄参加寿宴的人中,耐受不了突然间的大荤,以致跑了肚子的大有人在。
郭修谋差点和永昶撞了个满怀。待看清比自己高出半头的永昶时,他故作亲热地拍拍永昶的肩膀,爷们,长的真快。
永昶羞涩一笑,快步走到了父亲的身边。
喜欢一个家族的断代史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一个家族的断代史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