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褚氏坐在院子里,四下打量这个干净紧凑的院落,心下由衷地欢喜。年近五十的憨柱头前三个闺女,都已嫁作他人妇,膝前只有一个刚满十八的儿子大满。大满不屑于种地,像他爹一样做长工,而是去了枣庄北窑做了矿工。起初,憨柱两口子死活不同意,认为那是个要命的营生,无奈儿子死心塌地,寻死觅活非得去,憨柱两口子只好同意。谁知道儿子干了不到十五天,就逃回家里了,还说真不是人干的活,要是死里面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这才害了怕逃回来。憨柱两口子无限欢喜,征得东家同意,到苗家的窑厂做了学徒,跟着罗锅大爷打毛坯。
苗褚氏简单把要给男人过寿的事说了,并郑重邀请憨柱一家做客。憨柱的女人惊喜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团团转了几圈后,连连说,那哪行呢,那哪行呢。苗褚氏看着眼前这个淳朴能干的女人,握住她的手说,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外人,外人我还不请呢。
苗褚氏走后,送出老远的憨柱的女人回来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里里外外把事情想了一遍,才想起来忘了给东家倒水喝。我这脑子,她拍拍自己的额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晚上憨柱回来,女人把苗褚氏安客的事说了,憨柱指指女人说,你咋不早说呢。
女人一愣,这说也不晚呀。
憨柱说你个榆木脑袋,明天就过寿了,空手去?怎么着得备点礼物吧?
女人恍然大悟,随即埋怨自己,又说,这都快二半夜了,弄什么都晚了,可咋办呀。
憨柱默默坐了一会,抽了半袋烟,随后烟袋往腰里一掖,开门走了出去。
女人一惊,黑天半夜你干么去?
憨柱看看女人,说给我拿点钱,人说吃鲤鱼蹿三蹿,明天东家过寿,咱也没啥好送的,我想买条鲤鱼送礼,花钱不多面子还好看,再说,东家待咱不薄,空手去吃大席人家不得笑话死咱?
女人点头称是,回屋拿了二十块铜板交给男人。末了,忍不住问,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买?
憨柱忍不住笑了,我是急糊涂了,这钱你先放着,我明早起来去青石集买,早起会回来不耽误干活。
两人睡下后,又絮絮叨叨聊了好多,最后无不为东家病情的好转宽慰,更为东家的仁义庆幸。
第二日,天刚拢明,憨柱就起身去了阴平街。去之前,他喝了一碗女人冲的鸡蛋茶。这是他一个人独享的特殊待遇,几十年了从未间断。虽然一碗鸡蛋茶,但在普遍贫穷的苗家庄的庄户人家里面,也是蝎子屎---独一份。为此,赢得许多人的羡慕,或者不屑,认为他是穷烧包,一个给人做长工的还天天一碗鸡蛋茶,那不是烧包是什么?跟东家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那碗鸡蛋茶。
憨柱喝鸡蛋茶由来已久,那还是刚成亲的第二天早上,女人端来热腾腾香喷喷的的鸡蛋茶让他喝,看着黄黄的汪着点点油花的鸡蛋茶,他大吃一惊,老娘还没有如此待遇呢,就生气不喝,觉得新进门的媳妇偏向,这是恪守孝道的他尤其不能容忍的。新媳妇笑着告诉他,就是老娘让单门给他冲的鸡蛋茶,又低了头微红着脸说,昨晚上淌了那么多,得补补。想起夜晚的疯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又顺手摸了一下老婆纤细的腰肢。以后,早上的鸡蛋茶成了习惯,起初他不好意思,不愿意多吃多占,可女人的话让他无话可说又倍感甜蜜。女人说,男人出大力,饭力必须跟上,否则哪有力气出力干活呢。
憨柱唯恐自己回来晚了耽误干活,就让女人早饭后务必给东家支应一声,问就说有点私事,万不可说去街上买鱼去了。女人应着,心里却在想着中午穿什么衣服去苗家赴宴了。
到了集上,憨柱笑了,小贩都还没出摊呢。看看天色尚早,憨柱溜到孙家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打算带回去给女人尝尝。想起女人,憨柱总有些羞愧,这个给自己生养了四个儿女的亲人,一点福都没享过,吃穿用度也都尽着他和儿女,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吭不咽,保持着一个庄户人的本分。至于为人处世那更是没得说,颇得亲戚邻里夸赞。要说缺点,就是有时候对自己太算计,一年到头难得见她给自己置办一丝新布丝,所穿衣物都是女儿剩下的。三个出嫁的女儿看不过,就扯些新布送来让她做衣裳,她也是柜子里放了又放,遇到人情来往,拿了随礼,省下了一份钱。
憨柱在街上买鱼的时候,马一勺带着徒弟早早来到了苗家,开始砌炉垒灶,准备着上午的寿宴。黄方山套里十三个村子,马一勺是唯一带了一帮徒弟的大厨。散布山南的厨师哪个若说不认识马一勺,那一定是野路子,上不得台面的二把刀。马一勺和大三毛唯一的大三毛不熬烂菜,就是所谓的大锅菜,主打精雕细刻,讲究菜系传承,色香味俱全。马一勺却不是,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哪有那么多排场,他们只认实惠,解馋,而马一勺拿手的就是熬烂菜,一炖一锅,大盆盛了,连吃加喝,端的那个解馋,过瘾。这也是马一勺享名山套里的主要原因。苗褚氏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因为所请的人都是本家户族,没必要弄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洋玩意。大碗的肉大碗的酒,才符合庄户人的胃口,其余的都是花架子。
临近晌午,二十多桌席地的菜基本准备妥当,全是干头实碗的八大碗,竖尖竖尖的像折子圈起来的麦囤。马一勺正为上次苗家没请他掌勺憋了一口气,这次使出浑身解数,煎炒烹炸,愣是整出了交口称赞的口碑。
苗褚氏和男人苗肇庆坐在厅堂上,接受了一波又一波拜寿的人群。苗褚氏脸上笑意盈盈,内心里却焦灼不安,按照估算,儿子永昶昨日应该到家,而今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却连儿子的人影都没见着。世道不甚太平,儿子会不会有了意外?苗褚氏不敢往坏处想,盯着进出的人群不停地安慰自己,济南到临城一路火车没有问题,临城到山南官道直通,应该也没有问题,山南到苗家庄六里地,应该也没问题。
喜欢一个家族的断代史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一个家族的断代史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