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假如不动老爹的灵地,他的病会不治自愈。而今,祸及几代,谁也说不清楚了。男人还说苗南拳托梦给他,有人动他的护身符。他的金身破了,就保护不了苗家的子孙后代了。而破他金身的那个人就在村子里而且以后还会对苗家不利。
男人一番话把苗褚氏吓得不轻,可她又无法确定这是男人的病后妄言还是确实如他所言,地下的公公托的梦。她只好劝慰自己,也劝慰男人,说阴阳先生说了,只要没动根基就不怕,一丝一毫都没动,看到爹像睡着了一样,我就直接让人重新埋了。
男人不再言语,任她扶着慢慢腾腾回了家。回到家,也不嬉笑欢声了,说了句心难受就躺倒了,晚饭汤水没沾。苗褚氏知道,男人这是心病了。街上刘文炳老中医说过,任何人都怕死,尤其是病人,最容易胡思乱想,一点风吹草动,一点不适都会加重病情,所以说,有时候对病人也不能全说实话,该瞒的还是要瞒一点,一定要分清,瞒是瞒,不是欺骗,记住,这话对任何病人都有效。
为了打消男人的心病,苗褚氏决定出个方子,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刚好娘家大哥让人送来一匹咸肉,她才想起来问问大哥,毕竟他走过南闯过北的,一问才知大哥去了南京,什么时候回没说。于是,只好抽空去了趟镇上,找刘文炳老中医问询,刘老中医给开了个方子,说也没啥,就是安身固本的,心病还要心病医,多陪陪,说些宽心话,慢慢就好了。
麦收一忙,苗褚氏就没有心思想那事了,男人倒还是不错,能自动下床,只是笑的少了,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言语,那么毒的阳光下也不嫌热。看着他晒得昏头昏脑的样子,她又心疼,去拿东西遮阳,不想被他喝止了,还说自己不热,一点都不热,怕她不信,就让她摸摸脖子,她一摸,果真不热,相反还凉飕飕的,像小时候无意间碰到的蛇。这显然不是好事。苗褚氏由不得人的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沉重。男人好像猜透她的心思,仪式似的冲她摆摆手,又笑笑,外边热,你屋里凉快去吧。这貌似平常的一句话,她却涌出眼泪,都这个时候了,男人还惦记她热不热。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也挤出一个笑,那我屋去了。男人枯瘦的手臂又挥了一下,像朽败的麻杆。
往常麦收时节,都是男人操心收割打扬晾晒,她只负责安排饭食。如今,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当然,也没打算指望。幸好山外的麦收比山套里晚七八天,加上去年有许多人家遭了匪患,刚插镰,村口就有人到处打听,有没有需要打短的人家。苗褚氏乐的省心,让憨柱酌量着叫了五个,讲定了价钱,就放手去了,却没想到差点出了人命。
挨着老陵的五亩麦子熟得最早,憨柱就领着五个短工,从先熟的开始插镰。原打算五亩地的坡地一个上午割完,到了地里憨柱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五个短工里面三个都是滑蛋,割一会直直腰,看看,割一会直直腰,看看,一点短工的样子都没有。起初憨柱不明白他们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白花花的太阳下除了麦子还是麦子,间或一个个移动石头一样的人伏在麦地里闷头忙活。过了一会憨柱才明白,他们那是渴了,巴望送水呢。憨柱心下就有些有些看不起他们了,就催促说,忍一忍,赶紧割,等回头我套牲口时捎水来。
东家管饭,早饭面汤,馒头,咸菜,咸鱼,咸鸭蛋。苗家不黑心,每年的农忙两季都舍得下本给干活的吃,吃好喝好才能干好,这是老理,,是以,苗家招人一点都不费劲。常常是一听说苗家招人,呼啦啦都围上来,争抢着要跟着走。常打短的都知道,甭管主家伙食好孬,多喝汤,多吃馒头是正着。咸菜要少吃,吃多了渴,耽误干活。憨柱叫的五个人里面有三个平素没打过短,这大早上的乍一见这么丰盛的早饭,哪还有留量的道理,吃得那个欢畅。一个常打短的人提醒道,少吃带盐的,肯渴。那三个人哪里肯听,嘴上喏喏着,筷子却似乎长了眼睛,只管往咸鱼鸭蛋上招呼,生怕别人抢去似得。
苗褚氏烧好水,刮到茶罐子里凉着,把男人引到院子里坐了,又给泡了杯酽茶,这才拎着出门。甫一出村,滚滚的热浪带着麦秸特有的清香就灌满了鼻腔。太阳底下,一湖的人都在忙着,有人正往地头运送麦子,更多的人不声不响,闷头下腰割麦,身后竖立的麦个子像一个个叉腰而立的兵士。有相熟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更有自家的佃户老远就说,东家,您亲自送水啦,吱声呀,叫我家里头的给你送,这大热的天。她微微笑着,不管那话真假,总是让人舒心不是。
苗褚氏不知道,三个没命吃咸菜鸭蛋的短工此刻嗓子眼里像着了火。别人割了两耩子半了,他们还在地中间,不是不想割,实在是渴得难受。看到主家过来,虽然渴得难受,倒也不好意思立马跑过来喝水,唯恐被主家看不起。好不容易挨到主家走了,忙不迭跑过来喝水,不曾想看到的却是一个空罐子。原来,一罐子茶水早已被那个提醒他们不要猛吃咸菜咸鸭蛋的短工装作不小心故意给踢倒了。
三个渴急的短工气急败坏,知道有人故意使坏,却无可奈何。主家不会再送水了,离上午饭时还远着呢,一个渴急的短工实在忍不住了,丢掉镰刀就往不远处的大坑跑去。另外两个渴急的愣了一下,似乎不好意思同时跑走,等了一小会,也扔了镰刀追了过去。两个人跑走了,剩下的一个也不甘落后,丢掉镰刀追了过去。憨柱望着三个火烧火燎的样子,很是轻蔑了笑了一下,接着低下头割麦,在他心里,已经决定扣发他们半天工钱。
坑塘里,几个调皮的半大小子嘻嘻哈哈在里面追木人,露着湿漉漉的头,一脸的欢乐表情。最先跑到坑塘边的那个人,犹豫了一下,捧起水喝了几口,嫌不过瘾,几下子扒掉自己的衣服一个箭步跳了进去。
黄方山套里的坑塘和山南不同,因为地势低洼,山南戳破皮就是水,苗家庄的坑塘却要深挖几米才能见到水。那个山南的短工不知深浅,看到几个孩子都露着头,以为不过齐腰深,等跳到水里才发现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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