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续过三遍,味道已经和白开水没什么区别了。就在他起身欲把茶叶倒进墙根的花池里,苗褚氏依然苗条的身影轻巧地迈进了大门。郭修谋愣了一小会,似乎被阳光闪了眼睛,他眯着眼,定定地看着苗褚氏,笑了。
苗家村的规矩,红白事执事由各姓头面人物组成,白事谓之大老执,红事统称执喜。执事的头子称大老执,一般非保长莫属。这天,苗家村的保长郭修谋,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依然风姿绰约,被村里人尊称大小姐的苗家的女主人第一次登门,心里有了一种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兴奋。
苗褚氏展现了她决绝的一面,决定给公公迁坟。男人病情日渐严重,且没有好转的迹象,在迁坟这个问题上,她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征求他的意见。儿子永昶刚满十六岁,远在济南求学,这个家里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一俟下定决心,苗褚氏就行动起来,另择一处绝佳的风脉地却是当务之急。她央憨柱请来山南有名的阴阳先生,好酒好茶招待,踏遍了苗家庄四周属于苗家的所有田地。最后,阴阳先生选中了村南那块伸勺子挖饭的水浇地。而这,正暗合苗褚氏的心思。她虽然不懂风水,可自家的百十亩地,就属村南那块伸勺子挖饭的水浇地最合她的心意,想都不用想,那么好的庄稼地,埋人也不会太差。
阴阳先生咂着酒,灰白的胡须像一蓬衰草,酒后发亮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对于主家的招待,他甚为满意,在他看来,苗家的几处田地都可作为新的陵地。至于为什么选了村南那块水浇地,他饶有趣味地讲给了憨柱听。
憨柱被东家喊来陪客。在他心中,自己只需把客陪好就行,绝不多言多语。对于风水,憨柱一窍不懂,也不敢多言,但这不耽误他怀着虔诚的心念听阴阳先生讲解风水。打自小,憨柱就相信命运,正所谓生就的骨头造就的肉,人的命,天注定。有的人生下来就穷,有的人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在憨柱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命么,就是这样。命运当然和风水有莫大的关系,每每说起时运不济,总有人抱怨自家祖荫浅薄,老祖坟上没出那棵蒿子么,来掩盖自己的无奈,甚或怨气。
阴阳先生甚为满意憨柱的表现,端起一杯酒慢慢啜了一下,眯着眼想了想说,知道十不葬不?没等憨柱摇头,他接着说,甭说你不知道,你们苗家庄我敢说也没有知道的。阴阳先生这句话触了憨柱的逆鳞,憨柱分辩说,有,老秀才就懂,还会看日子。阴阳先生有些不屑,看日子有什么稀奇的,半瓶醋都能看。憨柱有心想争辩两句,想想自己的身份,就不再言语,端起一盅酒,头一仰,倒进了嘴里。
阴阳先生似乎有些醉了,他扳着指头数说,十不葬,一不葬粗顽块石,二不葬急水滩头,三,三不葬沟源绝境,四,四,四没完,一下子歪倒了。憨柱吓了一跳,赶紧去扶。扶起阴阳先生,那位已经醉了,随即歪倒在憨柱腿上。憨柱看看东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迁坟几乎等于一场小型的丧事,所不同的只是悲伤的程度,至于棺材的定制,席地的档次,人员的分工,要不要响器班子,都需要她做定夺。作为主家,有些事却是不宜自家出面的,何况自己还是个妇道人家。
苗家要迁坟,这不是个小事,几天前就传遍了村子。郭修谋,这个苗家村的保长,笃定地等待着苗褚氏上门找他支应迁坟的事项,而心里却又不屑于苗褚氏的行为,认为那纯粹就是瞎折腾。苗家几辈人的少亡,只说明一个问题,这家祖上缺了大德。男人活不过四十二,那就是上天划定的圈,注定的,改变不了,否则为什么独独针对他们家?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既然是上苍注定的,注定苗家这支男人不过四十二,就不是迁坟所能改变的了。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挺欣赏苗褚氏的行事风格,那种不输于男人的干脆利落。,放眼苗家庄,无出其右,甚至多少男人自愧不如。
阳光亮晶晶的,打在苗褚氏的肩膀上,她白皙的脸因为背着光,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暗白。略施粉黛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戏台上的人物款款迈上了郭家的台阶。郭修谋看着依然年轻的苗褚氏,脑海中不由想起一句话:家宽出少年。说起年龄,苗褚氏怕是踩着四十的门槛了,可脸庞身段有着大姑娘的风韵,尤其眉眼,这哪是徐年半老的人啊,说三十露头更为恰当。
郭修谋破例把苗褚氏引到堂屋,并以少有的笑脸让到上座。往常,有邻里女人来串门,他从没有给予如此的待遇,不给脸色看已是破例了,遑论让到上座。郭修谋不喜欢女人串门,也不喜欢别的女人到自家来串门,他认为那些无知浅薄的女人除了嚼舌根之外一无是处。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东家长李家短的闲扯只会生发口角,再无好处。是以,前街郭家落了个门难进脸难看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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