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疑虑。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闯一闯!她不能放弃,她是他唯一的指望!
“家里的泥瓮子,”虞玉兰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芦蒿是不是快见底了?”她问大兰,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里屋墙角那个沉默的泥家伙。
大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嗯,娘,昨天我扒着凳子看过,就剩瓮底薄薄一层了,最多再吃两顿。”
那泥瓮子,是虞玉兰前年夏天顶着毒日头,用稻草混合着黄泥,像燕子筑巢一样,一捧泥、一把草,亲手糊起来的。那是她们家的命根子,是她们的“粮屯子”。
三伏天的烈日下,她把和好的泥草混合条子,一层一层仔细地糊在预先做好的骨架上,里外抹得平平整整,加上厚厚的底子,最后糊上严实的顶盖。
晒干了,.凉透了,才和姬家蔚一起,费了老大力气把它挪到里屋最阴凉的拐角处。瓮子很高,齐到成年人的胸口,小孩子们想看里面的东西,得搬个小凳子垫着脚才能勉强够着。
盖上那沉重的木盖子,竟真能隔绝些湿气热气,挖来的芦蒿根放进去,能存上两三个月不坏。这瓮子里深浅变化的芦蒿,就是全家开春后青黄不接时,那点能就着稀粥糊口、吊着命的指望。如今,它也快空了。
虞玉兰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拍了拍围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围裙早已洗得发白,上面布满了洗不净的油渍和芦蒿的汁液。“家蔚,”她俯下身,凑近丈夫的耳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带你去河东一趟。”
姬家蔚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片死寂般的灰败。他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抗拒。
“三姨夫家那边,”虞玉兰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来了个南边的好郎中,专治你这病根儿。咱们去让他好好瞧瞧,开两副对症的好药。”
她顿了顿,补充道,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我正好也去河东那边的河滩上挖点芦蒿,那边的滩宽,蒿子长得旺。把咱家的泥瓮子填满。
等你看完病,中午就在三姨夫家歇个脚,我挖完就带你回来,不耽误。”
“折……腾……”姬家蔚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浓痰的阻塞感。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深深的自责,仿佛这趟出门对他、对她都是无法承受的重负。
“不折腾咋办?!”虞玉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眼圈瞬间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上来,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你想看着大兰、忠楜、忠兰、忠云……他们以后没爹吗?!”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了姬家蔚最脆弱的地方。
姬家蔚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巨大的痛楚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又轻又长、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叹息。
那叹息声从他那破风箱般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认命,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虞玉兰不再看他,转过身,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麻利。
从破旧的木箱底翻出姬家蔚唯一一件稍厚实点的旧棉布褂子,虽然打着补丁,但还算干净。
又找出一块平时舍不得用的、相对完整的油纸——这是准备万一开了药,用来包裹药包防潮的。
最后,她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家里仅有的两块硬邦邦的苞谷面饼子,用一块干净布仔细包好,揣进最贴身的口袋。
这饼子,是她准备在路上丈夫撑不住时,给他垫垫肚子的救命粮。
大兰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小声说:“娘,我跟你去吧,能帮你扶着爹。”她看着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小脸上满是担忧。
“你在家看好弟妹!”虞玉兰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不容商量。
她指了指里屋,“忠楜十岁了,能帮你看着点小的,但忠兰才六岁,忠云才两岁,离不得人!看好家,等娘回来。”
她深知,带着病重的丈夫过河挖芦蒿已是险途,不能再让大兰跟着冒险,更不能把三个更小的孩子单独丢在家里。
收拾停当,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一手用力托住姬家蔚的腋下,一手紧紧揽住他瘦得硌人的腰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冰冷的床上搀扶起来。
男人的身体虚弱得可怕,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软绵绵的,像一滩没有骨头的泥。
每迈出一步,他都摇摇晃晃,脚下虚浮无力,仿佛踩在棉花上。走不了几步,便剧烈地喘息起来,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不得不停下来,倚在虞玉兰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憋得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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