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的袖口沾着灰,陈麦穗盯着那抹颜色,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村口拐角。她没动,手还搭在鹿皮囊口,炭笔的棱角硌着指腹。灰是昨夜毒雾的残渣,和矿石烧过的痕迹一样泛蓝,而矿石不会自己长腿跑进亲兵的袖子。
她转身就走,绕过晒谷场边还在冒热气的药锅,一脚踩进泥沟,裤腿卷到膝盖,没再看身后一眼。
半个时辰后,她已翻过北坡断崖。草鞋底被碎石磨出裂口,脚心发烫,但她走得稳。昨夜毒雾从这个方向飘来,风向、坡度、土色都对得上。她蹲下,抓起一把浮土,在指间捻开,又凑近鼻尖——除了腐叶味,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气。
她眯眼看向断崖西侧。岩层裂开一道斜缝,裸露的石壁泛着暗青,夹着几道褐红纹路。她走近,用炭笔在陶片上画下岩层走向,又掰下一小块碎石,对着日头照了照。断面有金属光泽,敲击声清脆。
是铁矿露头。
她刚把碎石塞进鹿皮囊,身后枯枝“咔”地一响。
她旋身蹲低,手已摸到腰间青铜小镰刀。三个黑衣人从岩缝两侧包抄而来,手持短斧,脚步轻,显然是常走山道的熟手。领头那人一斧劈空,斧刃卡进石缝,陈麦穗抬脚踹他膝窝,对方踉跄后退,却顺势滚开,另两人已逼至身前。
她正要后撤,忽听“砰”一声闷响,左侧那人膝盖猛地一弯,跪倒在地。第二人回头,脑后又挨了一下,直接扑进泥里。
阿禾从崖上跃下,手里攥着一块裹着兽皮的铁锭,喘着气说:“再晚一步,你就要被埋了。”
陈麦穗没接话,只盯着她手里的铁锭。兽皮包得严实,但边缘露出的断口呈锯齿状,像是高温锻打后急冷裂开的。
“你哪来的?”她问。
阿禾把铁锭往怀里一塞:“捡的。他们不是矿工,是守矿的。刚才那人袖口有盐商的‘三道叉’标记。”
陈麦穗点头,蹲下检查倒地的两人。脖颈有狼牙项链,和谷雨夜那名死士的一模一样。她翻出其中一人腰间的皮囊,倒出几块暗红色粉末,捻开一看,果然泛蓝。
“硝石。”她说,“迷魂烟的主料。”
阿禾蹲在她旁边,忽然抬手:“别动。”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不稳。
“三骑。”阿禾低声说,“空鞍,驮货。”
陈麦穗皱眉:“你怎么知道?”
阿禾没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破兽皮,铺在地上。皮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斜线与圆点,像是某种记号。她侧耳听着蹄声,手指在兽皮上移动,停在某处,又换了个位置。
“换岗前一刻,巡哨会绕矿口三圈。”她指着兽皮一角,“空鞍马队回来,下一拨人就该歇了。”
陈麦穗盯着那兽皮,忽然注意到边缘有一小块黄漆斑点,像是从什么容器上剥落的。
“这皮子……是从徐鹤的药篓上撕的?”
阿禾手指一顿,没否认。她把兽皮收好,低声道:“他走前塞给我的。说若有一日听见‘铁马踏星’,就把这东西交给能看懂的人。”
陈麦穗没追问,只问:“巡哨多久换一次?”
“两刻钟。现在他们刚走,还剩半炷香时间。”
陈麦穗起身,走向矿口。石门紧闭,高近两丈,门缝嵌着铜条,显然是机关结构。她绕到侧面,发现岩壁上有几道浅刻,像是人为标记。她掏出炭笔,正要拓下,阿禾突然按住她手腕。
“别碰。”
“怎么?”
“这标记是‘丙位’。”阿禾声音压得极低,“徐鹤留的图上写过——夏至子时,月照丙位,石门自启。”
陈麦穗一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禾从怀中取出另一片药篓内衬,比方才那块更小,背面用炭灰涂过一层。她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焰微晃,炭灰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星点与一行小字:
“夏至子时,月照丙位,石门自启。”
陈麦穗盯着那行字,指尖发紧。她认得这笔迹——和徐鹤留在《陇西犁具图》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他早就知道这里有矿?”
“不止。”阿禾指着星图中一颗偏移的星,“这是火星。他算过,每逢大旱,火星入井宿,地气上涌,矿脉显形。三十二年那场旱,就是它引的。”
陈麦穗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藏了多久?”
阿禾低头,手指摩挲着兽皮边缘:“从他死那天起。我不敢交出来,怕他们说我是细作。”
“谁?”
“所有知道我出身的人。”
陈麦穗没再问。她把药篓残片收进鹿皮囊,又取出那块铁矿碎石,对着日头细看。阳光斜照,石纹中泛出细碎金光。
“这矿能炼出好铁。”她说,“盐商运硝石,守矿人挂狼牙,亲兵袖口沾灰——这条线,通到县衙。”
阿禾点头:“可我们进不去。”
“不一定非得进去。”陈麦穗把碎石收好,站起身,“只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矿,就能卡住运货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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