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这天的日头带着点烫人的热,西街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白。我刚把新蒸的麦饼摆上案,就见豆宝举着个红布包冲进来,布包里裹着把黄铜酒勺,勺柄上还缠着去年的桃枝。“婶娘!开缸的时辰到了!”他鼻尖上渗着汗,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先生说小满正午开缸,酒气能顺着节气往上蹿,喝了能顶一夏的劲!”
酒坊里已经挤满了街坊,张婶挎着竹篮,里面是刚摘的黄瓜和小葱;李嫂抱着坛自家腌的酸豆角,说配新酒最解腻;赵铁柱扛着锄头从地里赶来,裤脚还沾着泥,手里却小心护着个粗瓷碗,“刚从井里打了凉水,镇酒正好。”
爹围着陶缸转了两圈,摸出把锃亮的铜刀,在缸口红布上轻轻划了个十字。“不急,”他按住要伸手揭布的豆宝,“得先让酒气透透,惊着酒魂就不好了。”众人都屏住气,看着红布下渐渐渗出细密的水珠,带着股甜丝丝的酒香,像有只无形的手,把人往缸边拉。
“来了。”爹低喝一声,掀开红布。一股白花花的酒气“腾”地冒出来,裹着桃花的甜、青稞的香,还有点晨露的清冽,瞬间漫了满坊。豆宝“哇”地叫出声——陶缸里的酒液清得像山涧水,面上浮着层细碎的金圈,随着酒气轻轻晃,看着就醉人。
“先舀三勺敬天地。”爹接过铜勺,满满舀了一勺,往门口泼去,酒液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都带着香;又舀一勺浇在酒坊的老梨树根上,“谢老树遮阴”;最后一勺递给赵铁柱,“你刚从地里来,敬土地。”赵铁柱走到坊外,把酒液缓缓洒在田埂上,泥土滋滋地吸着酒,冒出细小的气泡。
街坊们早按捺不住,各自掏出家伙什——张婶的粗瓷碗,李嫂的锡酒壶,赵铁柱的黑陶杯,连豆宝都举着他那个装露水的小陶罐。爹舀酒的手稳得很,酒液顺着勺沿滑进容器,没溅出半滴,只听得“哗哗”的响,像山溪淌过石头。
“尝尝!”爹先给自己倒了半碗,仰头抿了一口,眯着眼半天没说话。豆宝急得直跺脚,端起陶罐喝了一小口,小脸瞬间红透,“辣……辣嗓子眼!但后面甜丝丝的!”他伸着舌头哈气,逗得众人直笑。
赵铁柱捧着他的黑陶杯,和街坊们碰了碰,“这酒够劲!”他咂咂嘴,“麦香里裹着桃花味,像把春天嚼进了嘴里。”张婶就着酸豆角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去年的桃花瓣没白放,这甜味藏得深,咽下去才冒出来,比蜜水还润。”
正热闹着,刘半仙背着个布褡子晃进来,手里还捏着个罗盘。“让让,让让,”他挤到缸边,眯眼瞅了瞅酒液,又摸摸缸壁,“好气场!这酒吸了小满的阳气,藏了春分的阴气,阴阳相济,喝了能安度苦夏。”说着掏出个小葫芦,“给我灌满,我用祖传的药草换。”
爹笑着给他灌了酒。刘半仙揣着葫芦,又围着酒缸转了三圈,“记住,这酒渣别扔,拌上麦麸喂鸡,下的蛋都带着酒香。”众人听得直乐,豆宝已经追着问“真的吗”,要去拿麦麸来试。
日头偏西时,酒坊里的笑声还没散。赵铁柱把剩下的酒分装成坛,坛口封上红布,“埋在老梨树下,过了伏天再挖出来,那才叫醇厚。”豆宝抱着他的小陶罐,靠在梨树根上打盹,嘴角还沾着酒渍,梦里咂咂嘴,像是还在品那口甜。
我收拾案台时,发现缸底沉着些细碎的桃花瓣,已经泡得发白,却依旧带着香气。爹说,酿酒就像过日子,得等,得忍,得把春天的甜、夏天的热、土地的厚,一点一点揉进去,最后出来的,才是能暖着心的东西。
晚风从桃树林里吹过来,带着麦浪的清香,混着酒坊里飘出的余味,把西街的炊烟都染得甜甜的。远处的田埂上,赵铁柱正弯腰翻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锄头起落间,仿佛在把这酒香、笑声,还有小满的热乎气,都深深种进地里,等着秋天长出更多的欢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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