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京城,暑气一日浓过一日。御花园的梧桐树叶长得愈发繁茂,层层叠叠的绿意将宫道上空的日头遮去大半,只漏下细碎的光斑,在青石板上缓缓挪动。撷芳殿的书斋里,却始终浸着一股淡淡的清凉,案头摆着的冰盆里,浮着几片薄荷叶,风一吹,便有沁人心脾的凉意漫开来。
沈修身着一件月白色的细葛布常服,袖口松松地挽着,露出腕间一截清瘦的骨节。他正垂首看着五皇子赵珩握笔习字,目光落在孩子稚嫩的手背上——那只小手攥着一支小巧的狼毫,指尖还沾着一点墨渍,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着“平安”二字,虽仍有些歪斜,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力道。
“殿下的笔锋稳了许多。”沈修的声音温润,带着几分赞许,伸手替赵珩扶正了握笔的姿势,“起笔要轻,收笔要沉,就像做人,既要心怀柔软,也要肩扛担当。”
赵珩小小的身子站在矮凳上,踮着脚尖,努力将脊背挺得笔直。他的脸颊上沾了一点墨痕,像只刚偷吃过墨汁的小猫咪,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纸面,听到沈修的话,便认真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应道:“太傅说的是,珩儿记住了。”
绿萼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书斋里的静谧。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细布裙,鬓边簪着一朵新开的茉莉,眉眼间的平和比往日更甚。这些日子,她的表弟在陆府别院养得愈发壮实,已经能和沈安、念辰一道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了,那份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太傅,殿下,歇会儿再写吧。”绿萼将酸梅汤放在案头的小几上,又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这酸梅汤是用新摘的青梅熬的,加了冰糖和桂花,最是解暑。”
赵珩闻到酸梅汤的甜香,眼睛立刻亮了,放下笔便想去端碗,却被沈修轻轻按住了手。“写完这一行再喝。”沈修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指了指宣纸上未写完的“平安”,“做事要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
赵珩噘了噘嘴,却还是乖乖地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起来。绿萼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掠过案头那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大多是“安宁”“江山”“百姓”,都是沈太傅教给殿下的,也是殿下日日挂在嘴边的。
风从窗棂钻进来,吹得宣纸轻轻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庭院里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火红的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飘进窗内,恰好落在赵珩刚写完的宣纸上,衬得那两个“平安”字,竟多了几分生动的暖意。
沈修看着赵珩一笔一划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笑着点头:“好了,去喝酸梅汤吧。”
赵珩欢呼一声,捧起酸梅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丝丝的酸梅汤滑入喉咙,暑气瞬间消散大半。他喝得眉眼弯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沈修,问道:“太傅,陆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呀?珩儿写了好多平安,想寄给陆将军。”
沈修的心轻轻一颤,伸手揉了揉赵珩柔软的发顶,目光望向窗外,望向西域的方向。自陆景渊出征,已经过去月余,虽有书信寄回,却都是报平安的话,边关的具体战事,从未细说。他知道,陆景渊是怕清沅担心,也是怕陛下忧心,可那份潜藏在字里行间的凶险,又怎能瞒得过旁人。
“快了。”沈修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等陆将军荡平西域的余孽,便会回来。”
话音刚落,书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高亢的唱喏声,打破了这满室的宁静:“捷报——西域大捷!陆将军大破黑莲余孽,遣使八百里加急送捷报回京——”
沈修猛地站起身,心头的狂喜瞬间漫遍四肢百骸。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书斋,正撞见捧着捷报的内侍匆匆跑来,那明黄的捷报上,还沾着风尘的气息,透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赵珩也跟着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那碗没喝完的酸梅汤,看到沈修激动的模样,便仰着小脸问道:“太傅,是陆将军打胜仗了吗?”
“是,打胜仗了!”沈修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接过内侍手中的捷报,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捷报,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迹上——陆景渊率领三万禁军,先是策反了被黑莲蛊惑的三个西域部落,又以奇兵夜袭黑莲余孽的老巢,斩杀贼首三人,俘虏两千余人,余下的残党仓皇逃窜,已不足为惧。捷报的末尾,还写着“边境已定,民心归服,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阳光洒在捷报上,金色的字迹熠熠生辉。沈修看着看着,眼眶竟微微泛红。他想起陆景渊出征那日的英姿,想起他临别时的嘱托,想起这些日子清沅灯下写信的模样,只觉得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殿下,陆将军打胜仗了!”沈修转过身,声音里满是笑意,抱着赵珩举了举,“西域平定了,陆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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