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淄川城支离破碎的西城墙上，然后不甘心地沉入远山背后。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惨嚎声，此刻渐渐稀落下去，化作零星的、压抑的呻吟和伤兵被拖拽时发出的痛苦闷哼。焦糊味、血腥味、还有夏日尸体迅速腐败产生的难以言喻的恶臭，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濒死的城池。
大将军行辕内，烛火被刻意调暗，光影在綦公顺铁青而疲惫的脸上跳跃不定，将他眼下的乌青和深陷的眼窝衬托得如同鬼魅。白日里高鉴军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猛烈强攻，几乎彻底摧垮了西城摇摇欲坠的防线。若非他亲率最后的预备队——那支由家乡子弟和多年老卒组成的、还算忠诚的核心力量拼死反扑，用人命硬生生将突入缺口的武阳军甲士顶了回去，此刻这间屋子恐怕早已易主。
但代价是惨重的。负责驻守西侧街区的几个将领，疑心重重，一触即溃，若非他及时赶到，强行弹压，溃败之势必将无法挽回。即便如此，武阳军依然在西城废墟中站稳了脚跟，构建起了简易的壁垒，与他的守军隔着断壁残垣和满地狼藉的尸体，进行着冰冷而危险的对峙。夜幕降临，双方似乎都筋疲力尽，隔着那片死亡地带，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綦公顺知道，这短暂的、喘息般的平静，不过是下一次更猛烈风暴来临前的序曲。真正压垮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并非是白日里差点失守的西城，而是昨日接到的、来自北方那几乎让他眼前一黑的确切消息——刘兰成不仅夺了益都，还诈取了临朐！北海腹地已然糜烂！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退路正被一只狡猾而凶悍的猎犬疯狂撕咬，意味着南线的粮道断绝，意味着军心最后一点维系“坚守待变”的希望的破灭，更意味着，他綦公顺，再不走，真的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剿灭李义满部，固然清除了内部一个巨大隐患和可能的反叛源头，但也彻底撕裂了本就脆弱的军心。如今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将领之间眼神闪烁，传递命令的兵卒都带着三分疑虑。这样的队伍，如何还能守得住下一轮攻击？高鉴不是傻子，他一定也知道了北海的消息，甚至可能……已经派兵去接应那个该死的刘兰成了！
逃！必须逃！趁着手头还有数千核心战力，趁夜突围，返回北海！只要能回到老巢，未必不能重整旗鼓，再与高鉴、刘兰成周旋！困守此地，唯有死路一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綦公顺猛地站起身，在昏暗的厅堂内焦躁地踱步，铁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重而凌乱的声响。他不能等到天亮，高鉴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今夜，必须走！
“传令！”他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让王奎立刻来见我！还有，让亲兵营和还能战的老营弟兄，饱餐一顿，检查马匹兵器，三更时分，东门集合，准备突围！动作要轻，不可声张！”
几乎与此同时，城西高鉴军临时的大营，中军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灯火通明，将帐内诸将兴奋而沉毅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高鉴一身轻甲未卸，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炯炯。沙盘上，代表淄川的模型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而在其东北方向，则插上了一面小小的红旗。
“王云垂将军已于两日前，率两千精锐，绕道前往北海接应刘兰成。”高鉴手指点着沙盘上北海郡的位置，语气沉稳有力，“刘兰成送来的消息很及时，益都、临朐已下，綦公顺退路堪忧。以綦公顺的性情，绝不会坐以待毙。白日我军猛攻，虽未竟全功，但已极大动摇其军心，尤其西城的丢失，其核心战力损耗必重。今夜，他极可能冒险突围！”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刘苍邪、葛亮等将领：“綦公顺若逃，方向无非两个：一是向北，经邹平方向与王薄残部汇合，但王薄自身难保，此路希望渺茫；二是向东北方向，扎进牛山，退回他的临淄。北海虽乱，但根基尚在，且刘兰成兵力有限，未能完全控制全郡。依我看，他必选东北方向！”
刘苍邪抱拳道：“主公明见！末将白日观察，东门守军调动频繁，似有异动。且綦公顺若要东归，必沿着官道逃跑，城东北二十里有一果林，适合藏兵，乃设伏绝佳之地！”
“正是此处！”高鉴点头，眼中锐光一闪，“苍邪，你即刻点齐本部最精锐的三千人马，多备弓弩，绕至此处埋伏。记住，要人衔枚，马摘铃，绝不可暴露行踪！待綦公顺大队进入此处，以火把为号，中间截杀！我要让他身边的这最后一支精兵，葬身于此！”
“末将领命！”刘苍邪肃然应诺，眼中战意熊熊。
“其余各部，”高鉴继续部署，“率部接替西城前沿，保持压力，做出严防死守、防止敌军夜袭的态势，实则虚之，吸引其注意力。葛亮，带你的人，监视其余三门，尤其是北门，谨防其声东击西。我自率中军精锐及敢战之士，于营中待命。一旦城内确有大股兵马出东门，便是我军总攻之时！”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告诉将士们，綦公顺已是穷途末路，惶惶如丧家之犬！今夜之战，务求全歼其有生力量，毕其功于一役！淄川百姓久受战乱之苦，能否早日安定，在此一举！”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大营之中，一股肃杀而亢奋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许多士卒被告知可能夜战，默默检查着兵刃，将分发的干粮和清水小心收好。军官们低声传达着命令，强调着夜间识别的标志——每个参与突击的士兵，头盔上或脖颈处，必须绑上醒目的红丝巾，以防黑暗中误伤。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山河鉴：隋鼎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