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秀才“净身出户,断亲文书”的八字判词,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赵大柱夫妇早已崩溃的心防上。河滩死寂,唯有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赵大柱那张由死灰骤然转为猪肝色的脸。
“不!我不签!” 赵大柱猛地抬起头,脖颈青筋暴突如虬根,浑浊的眼底迸射出困兽般的疯狂,“她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她的肉是我的!她的血是我的!那地…那地也是我的!天底下没有女儿撇开老子自己立户的道理!祖宗家法!祖宗家法不容!!”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飞溅,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挠着身下的碎石,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石头抠穿,抠出一条能让他逃出生天的缝隙。
“由不得你!” 陈老秀才的声音比河滩的鹅卵石更冷硬,他手中那根象征着宗族权威的拐杖,如同判官笔,冷冷指向一旁烂泥般瘫软、喉间只剩微弱“嗬嗬”声的赵有才,“尔等若再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便等着给你这‘好大儿’收一副薄皮棺材!亦或…” 他目光如冰锥,刺向赵大柱,“一同去县衙大牢里,尝尝那杀威棒、老虎凳的滋味!看那青天大老爷,是认你这‘慈父’,还是认这白纸黑字、耆老见证的契证!”
“儿…我的儿啊…” 王桂香空洞的眼神终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扑向赵有才,如同护崽的母兽,用自己同样枯瘦的身体盖住儿子血污狼藉的身躯,发出凄厉绝望的呜咽,“签…签…我们签…救救有才…救救他…” 那呜咽声嘶力竭,混杂着对儿子性命的恐惧和对彻底失去掌控的绝望,在寒风中刮得人耳膜生疼。
赵大柱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最后一记重锤砸中天灵盖。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死死钉在儿子那张由青紫转向死灰的脸上,再转向陈老秀才手中那根冰冷的拐杖,最后扫过周围一张张或鄙夷、或冷漠、或带着隐秘快意的村民面孔。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死死捆缚在这冰冷的审判台上。
“快签啊赵大柱!还磨蹭什么!”
“你儿子眼瞅着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自己做的孽,还想拉着儿子垫背不成?”
“呸!这时候想起儿子了?卖闺女的时候那狠劲儿呢!”
人群的议论声如同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催促,狠狠扎进赵大柱的耳中。那些平日里或许对他有几分客气、几分畏惧的邻里,此刻在里正的权威和这桩“奇事”的冲击下,在张寡妇那泣血控诉的煽动下,长久被压抑的某种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尤其是那些同样被宗法压得喘不过气的妇人,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看啊,这平日里作威作福、拿捏妻女的汉子,也有今日!
村塾先生早已备好一块还算干净的粗麻布充当文书,劣质的墨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蹲在火把旁,借着摇曳的光,枯瘦的手腕悬毫,笔锋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凝重,在粗麻布上落下一个个力透布背、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字迹:
“立断亲文书人:赵大柱、王桂香,情因不慈不仁,逼女卖身,夺女活命田契,致女赵小满重伤濒死,人神共愤,天地难容…今情愿立此文书,与女赵小满恩断义绝,净身出户,死生不复相干…其名下河滩沙荒地半亩及今后一切所有,皆归赵小满…永无瓜葛…恐后无凭,立此文书为证…”
文书写完,墨迹未干。村塾先生面无表情地将粗麻布和一小盒劣质印泥端到赵大柱面前。
赵大柱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两根在寒风中即将折断的枯枝。他死死盯着布上那冰冷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睛上,烫进他的骨头里。“赵小满…净身出户…永无瓜葛…” 这些字眼在他眼前扭曲、旋转,化作一张张嘲笑的脸,化作他彻底崩塌的尊严和后半生无望的灰暗。
“爹…爹…签…快签…” 王桂香抱着气息微弱的赵有才,声音嘶哑地催促,那声音里充满了对儿子性命的恐惧,早已顾不得其他。
哄笑声更大了些,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赵大柱最后的堤防。
陈老秀才的拐杖,又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沉闷如丧钟的声响。
赵大柱猛地闭上眼,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眼里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他喉结滚动,如同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炭。枯指颤抖着,沾满了那鲜红刺目的印泥,悬停在文书末尾,属于“立断亲文书人”的位置上方。
那一点鲜红,悬而未决,如同凝固的血珠,悬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寒风呜咽,卷起几片枯草,打着旋儿落在文书上。
终于,在无数道目光的逼视下,在儿子微弱的呻吟和妻子的哭嚎声中,在里正冰冷的注视和村民毫不留情的哄笑鄙夷里,赵大柱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被割断喉咙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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