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格窗,在星筵阁后厨的原木台面上切出暖金色的方块。林夜系着那条洗到发软、沾着永恒麦粉的亚麻围裙,正把清晨新摘的甜味藤果实倒进一口老陶锅。
果子是透亮的淡紫色,捏在指尖软嘟嘟的,稍一用力,琥珀色的蜜汁就渗出来,空气里瞬间漾开一股甜——不是糖的那种甜,是熟透的野莓混着洋槐花,再被夏天午后的阳光晒透了的味道。
“星界的果子,到了这儿也得守灶台的规矩。”林夜点了火,是小火,火苗温顺地舔着锅底。没加水,果子自己的汁水慢慢沁出来,在锅底积起薄薄一层亮晶晶的浆。“糖分遇热会变,变好了是焦糖香,变过了就是苦味。区别只在火候差的那一两分。”
他握着长木勺,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搅。阿影站在旁边看,看着看着,闭上了眼。
她不是在用眼睛看。
锅里那咕嘟咕嘟的声响,那越来越浓的甜香,在她感知里化成了别的东西——是无数细小的、欢快的“声音”。糖分子在热度里打转、碰撞、手拉手结成网。但这热闹里有点不齐整:贴锅壁的那圈“声音”有点急,有点尖,像跑太快的小孩儿;锅心深处的却懒洋洋的,网结得松垮。
“林先生,”她睁开眼,指尖泛起一层薄薄的、春水似的绿意,“靠边的有点焦躁,中间的还没睡醒……得让它们步子齐些。”
“试试。”林夜没停手,“顺着它们自己的性子引,别硬掰。”
阿影点头,那点绿意便柔柔地淌过去,像一阵极轻的风拂过沸腾的浆面。不急,也不缓,只是温温和和地拂过——贴着锅壁的那圈“声音”渐渐平了喘,锅心的也悠悠醒转,伸展开来。整锅浆子的颜色匀了,从边缘到中心都是润润的琥珀紫,冒的气泡也圆圆胖胖的,一个样儿。
林夜舀起半勺,吹了吹,送进嘴里。他含着,眼睫垂了会儿。
“对了。”他咽下,嘴角带起点笑,“刚才贴边的位置,尾韵有一丝极细的绷紧感,现在没了。甜味是从舌面慢慢铺开的,花香果香在后头跟着,层次清楚了。”他看看阿影,“你这‘听’火候的本事,比温度计准。往后熬酱熬膏,你得常来。”
正说着,阿影忽然蹙了蹙眉,转头望向朝巷子的那扇窗。
窗外空荡荡,只有晨光斜斜地照在旧墙砖上。但她心里那株甜味藤母株,却传来一阵很轻的、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的不适感——不是痛,是像有片冰冷的金属叶子,贴着皮肤擦过去。
“有东西在‘看’它,”她低声说,“让藤蔓不太舒服。”
林夜正把熬好的果酱往玻璃罐里装,琥珀色的浆子拉成透亮的丝。他头也没回。
“嗯,只小虫子,嗡嗡的频率还不太讲究。”
他盖上第一个罐子,“啵”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脆。这才不紧不慢地擦了手,转身朝窗户那边随意地挥了挥——那动作不像赶人,倒像灶台上飘了缕烟,他随手扇开。
窗外,空气诡异地晃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灰雀”显了形——但只剩个大概的轮廓,表面的伪装纹路像遇水的劣质油彩般化开,滴滴答答往下淌,露出底下粗糙的、黑乎乎的金属骨架。它那只本该是眼睛的传感器镜头,“咔”地轻响,镜片里头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重组,最后定住时,泛起的竟是煮糖浆时观察气泡用的那种、专注又单纯的光。
然后它就被“请”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料理台空处,机械爪子扒着台面,有点茫然地转了转那个刚刚变成“测温眼”的脑袋。
林夜瞥了它一眼,从罐沿刮了点残酱,抹在小瓷碟里,推到它面前。
“尝尝,”他说,语气平常得像在嘱咐新来的学徒看火,“记记这个温度。下回要是再来,别挑熬酱的时辰——火候不等人,香气散了就续不上了。”
那铁疙瘩呆呆地“看”着碟子里的酱,内部传来细微的、处理器空转的嗡鸣。它所有的任务指令、威胁判定、坐标数据,都像被一场极温和又绝对彻底的洪水冲了个干净。此刻它核心深处唯一闪着的、崭新的指令,只剩一行不断滚动的数据:“取样分析……温度:58.3℃……风味物质峰值……评估:极优……建议:扩大取样范围……”
它笨拙地伸出探针,蘸了点酱,塞进应该是分析口的位置(虽然那口子现在更像是个品味孔)。半晌,它肚子里发出闷闷的、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温度……达标。风味……丰满。结论:适宜……涂抹……或作为……烘焙夹心……”
林夜似乎觉得这“报告”还行,顺手拿起一小罐没贴标签的果酱,塞进它忽然张开的、大概是储物格的金属夹缝里。
“带上,路上吃。”他像在打发一个来串门又顺走零嘴的邻居家孩子,“回去就这么说:下回派个舌头灵光的来,数据测再准,尝不出好坏也是白搭。”
机械雀儿(或许现在该叫它“测温雀”)抱着那罐果酱,绿灯一闪一闪,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在门口迟疑地打了个转,然后朝着巷子另一端——某个它逻辑深处残存的、模糊的“来处”坐标——歪歪斜斜地飞走了,很快消失在晨光里。
阿影一直看着,直到那点绿光看不见了,才轻轻笑出声。
“您这是……给它换了份差事?”
林夜已经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陶锅。水流冲过黏着糖浆的锅壁,泛起晶莹的泡沫。
“只是让它做点本来就更擅长的事。”他声音混在水声里,淡淡的,“一颗能尝出甜味的‘舌头’,非要用去品什么‘危险’和‘异常’,那才是真浪费了。现在这样,挺好。”
阳光又移过来一些,满满地照在那一排新封的果酱罐上。琥珀色的浆体在玻璃后头微微晃动,闪着润泽的光。后院里,甜味藤的叶子在晨风里沙沙响,刚才那点冰冷的窥视,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巷子深处,那只抱着果酱罐的机械雀,正努力理解着“路上吃”和“舌头灵光”是什么意思。它的处理器还在嗡嗡地转,分析着罐体传来的、恒定的甜美温度。任务?威胁?那些词听起来遥远又陌生,像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它心里(如果它有心),只惦着一件事:得找个好点的面包,来配这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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