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法那通来自地底的、不合时宜又精准无比的吐槽，像一块投入冰面的石子，虽然没能立刻融化所有寒意，却实实在在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那层横亘在哈尔和池小橙之间、因伤痛和沉默筑起的高墙，被这带着烟火气的揶揄凿开了一道细缝。
自那之后，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到令人窒息。
哈尔依旧沉默寡言，依旧用他笨拙而固执的方式忙碌着，但池小橙偶尔能捕捉到，当她因为照顾孩子们而忙得团团转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活，目光短暂地追随她的身影。
当她不小心被碎石划破手指，低声抽气时，他会比往常更用力地敲打手中的石头，然后，在夜晚来临、大家挤在一起取暖时，一块干净的布条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手边。
他不再那么明显地抗拒她的靠近。
有时池小橙递给他一碗热汤，他不会立刻接过去，但也不会再冷硬地拒绝，只是会迟疑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低头慢慢喝掉。
他那头灰败的头发，虽然还未恢复以往那种随心情变幻的鲜亮色彩，但那种死气沉沉的水泥灰色似乎淡了一些，透出一点点微弱的、类似月下沙滩的银白光泽。
改变是细微的，却像春风化雨，悄然滋润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连孩子们都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们不再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远远躲着哈尔，开始敢在他附近玩耍，甚至有个胆大的女孩，会把自己用野草编的、歪歪扭扭的手环放在他正在垒砌的墙头上。
哈尔看到后，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扔掉，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那稚嫩的绿色草环留在斑驳的石块上。
希望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顽强地生长。
池小橙看着那被哈尔默默保留的草环，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那张被珍藏的蓝图，想起了苏菲信中所描述的、远方那片盛开的樱花，想起了卡西法沉睡前念叨的“壁炉”。
他们不能永远这样挣扎在生存线上，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家，一个不仅遮风挡雨，更能安放所有受伤灵魂的归宿。
而这个“家”的基石，或许，需要一份新的约定。
不是那个带有强迫和恐惧色彩的旧血契，也不是那个充满算计和表演的“病娇剧本”，而是一份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基于现状，面向未来的、平等的契约。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她找到马鲁克，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马鲁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用力点头。
孩子们是最天真也最敏感的仪式主义者，他们立刻被这个“秘密计划”点燃了热情，仿佛这不是一个严肃的仪式，而是一个盛大而好玩的游戏。
接下来的几天，在生存劳作之余，一种隐秘的筹备工作悄然进行着。孩子们利用捡来的、相对光滑的碎石片，在池小橙的指导下，学着打磨；
马鲁克带着几个大孩子，在废墟深处找到了一截断裂但质地晶莹的古老石柱基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清理出来，滚到营地中央；
甚至有个孩子献宝似的捧来一小撮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亮晶晶的矿砂，说是“宝石”，要装饰柱子。
哈尔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鬼鬼祟祟”，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偶尔投来一瞥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然后继续砌他的墙，修他的“壁炉”——那个被他赌气塞了块木板进去后，似乎真的被他纳入了正式修建计划的结构。
时机在一个难得的、有淡淡阳光的午后成熟了。
连日的阴霾似乎短暂地散开了一些，风也不再那么刺骨。
孩子们互相使着眼色，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马鲁克走到正在检查新壁炉烟道结构的哈尔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哈尔老师，池小橙姐姐说……有事请您过去一下。”
他指了指营地中央那块被打磨得勉强能反光的石柱基座。
哈尔皱了皱眉，看了看马鲁克，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似乎有些紧张的池小橙，以及她身后那群眼睛亮晶晶、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的孩子们。
他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跟着马鲁克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石柱前时，孩子们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形成一个不算整齐却充满诚意的圆圈，将他们两人围在中央。
阳光洒在孩子们脏兮兮却洋溢着光彩的小脸上，也洒在那截粗糙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石柱上。
池小橙深吸一口气，走到哈尔面前。她抬起头，迎上他带着询问的琥珀色眼睛。
他的发色在阳光下，那层银白似乎更明显了些，像初融的雪水。
她没有拿出任何写好的契约文书——那些东西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显得苍白而不可靠。
她只是摊开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展示着上面因为连日劳作而新增的细小伤痕和冻疮。
“哈尔，”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前的契约，不管是强迫的，还是骗人的，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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