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扬听得专注，插话道：“这跟我们医学研究有点像啊。光有病历描述和检查结果（相当于你的访谈和文本），有时候还不够，需要动态的监测数据（比如24小时心电图），甚至侵入性的活检（虽然你这个不能‘侵入’），才能更接近真相。
不过你们社科的研究，涉及人的主观世界，可能更难捕捉。”
“是啊，”刘晓艺点头，“所以最近有点陷入瓶颈，总觉得自己挖掘得不够深，方向是不是有问题。”
接着，她又说起配音社团的事，眉头皱得更紧了。“工作上也不太顺。社团之前接的几个小节目效果不好。”
她解释道，“一个是给一个地方旅游宣传片配旁白和角色音。我们组交上去的初版，甲方反馈说‘声音挺好，但情绪不够饱满，没有把景色的美和当地的文化底蕴‘带出来’，感觉像在念说明书’。”
她模仿着甲方的口气，带着无奈。“另一个更麻烦，”她压低了些声音，“是一个儿童科普动画的配角配音。录制完成后，甲方审听，觉得其中一个主要角色的声音‘太成人化，缺乏童趣’，虽然配音演员技巧没问题，但和角色形象不贴。
录制后甲方觉得还需要重做或者还需要更强的情绪调动。结果几轮修改都不满意，最后……”
她顿了顿，“甚至还有录制后直接换组的情况，甲方临时找了社外另一个他们合作过的配音演员来重录。虽然不是分配所在的项目组，但我们整个社团都觉得很受打击。
觉得是不是我们的创作思路、或者对甲方需求的理解出了问题。”
“这件事之后，”刘晓艺接着说，“社团组织和各小组长也越发重视。上周专门开了大会，开会后复盘了最近的情况。
导演和几个资深组长带头做了检讨，分析了我们可能在前期沟通、角色理解、表演风格把握上存在的不足。
也请了社外有成功商业项目经验的老师来交流。气氛挺凝重的，感觉大家都有点焦虑，怕接不到好项目，怕口碑受影响。”
周漾和齐明扬听完，都沉默了半晌。热气腾腾的火锅似乎也暂时驱不散这略显沉重的气氛。
“原来你们那边也不轻松啊。”
周漾感慨道，给刘晓艺捞了几片煮好的肥牛放到碗里，“听起来，你们遇到的困难，和我们派出所那些‘鸡毛蒜皮’但就是理不顺的事儿，本质上有点像？
都是理想和现实碰撞，理论和实践脱节，还有……面对各种不确定的‘人’的因素。”
“对，”齐明扬若有所思地点头，“漾漾处理的是社区里活生生的人的需求和矛盾，晓艺你研究的是人的声音和身份建构，工作中面对的是甲方的‘人’的审美和商业需求。我们医学面对的是病人的‘人’的复杂性和疾病的不确定性。
看起来领域不同，但内核好像都在处理‘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这番总结，让刘晓艺和周漾都愣了一下，随即深有同感地点头。刚才各自倾诉的烦闷，在朋友的倾听和类比中，似乎被放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视角下审视
——这或许不是个人能力的不足，而是每个专业领域深入后必然会遭遇的、真实的“深水区”。
“听你们这么一说，”周漾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清亮了些，“好像我这天天被大爷大妈‘折磨’，也不是毫无意义了？至少是在‘处理人的复杂性’的第一线实战啊！”
“可不是嘛，”
刘晓艺也笑了，心里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一些，“我那些数据问题、甲方要求，说到底也是要去理解‘人’——理解新媒体时代听众对声音身份的新期待，理解商业甲方对作品效果的具体想象。这跟你去理解报警群众的真实诉求，本质上确实相通。”
齐明扬举起饮料杯：“来，为我们三位，在不同‘深水区’里扑腾的勇士，干一杯！别管是数据、是纠纷、还是病例，咱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理解这个世界，解决具体的问题。这就够牛了！”
三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火锅的热气再次升腾起来，弥漫在三人之间。
“漾漾，”刘晓艺真诚地看着好友，“下次你再遇到难缠的调解，或者受了委屈，随时给我打电话。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具体忙，但至少能当个树洞。听你说说刺猬的故事，也挺解压的。”
“你也是，晓艺，”周漾用力点头，“数据挖不动了，或者被甲方气得够呛，也找我。
我给你讲讲我们昨天怎么帮一个小朋友找回了丢在游乐场的‘最心爱小汽车’（其实是个很旧的玩具车），保证让你觉得，世界还是有很多简单温暖的小事。”
刘晓艺和周漾之间彼此纾解以及彼此治愈的过程，就在这顿饭的倾诉、倾听、类比和玩笑中悄然完成。
他们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派出所的琐事依旧要面对，研究的数据缺口仍需填补，甲方的严苛要求还得满足——但那种“我懂你的难处”、“你不是一个人”的理解和支持，如同给各自紧绷的神经做了次舒缓的按摩。
结账离开火锅店时，秋日伴着下午的晚霞已经有了凉意，但三人的心里却暖融融的。他们三人一边压马路，齐明扬沿路还买了饮料和水果上门。
因为齐明扬第二天回医院继续值班，周漾要第二天下午的火车赶回家，所以两人一起跟着刘晓艺回到她那个安静的小房子，两闺蜜打算再“同床共枕”一晚上，就安排齐明扬睡旁边的小客房。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她还是要面对那些“单一向”的数据和“情绪不够”的甲方要求，周漾也要继续坐在接警台前，处理下一起不知道会是什么的“人间烟火”。
但经过这个下午，她们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选择的道路本就充满挑战，而在这条路上，她们并不孤独。朋友的懂得，彼此的看见，就是照亮脚下磕绊石子最温暖的那束光。
这份来自不同“战场”却心意相通的慰藉，让她们拥有了更多勇气，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面对，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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