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深秋的上海,梧桐叶把博物馆门前的青石路铺得满地金黄。王震的儿子王念祖抱着一个深棕色的木盒站在门口,指尖反复摩挲着盒盖上的铜扣——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的盒子,里面装着那枚“破荷轩主”印章。
博物馆刚恢复对外开放不久,展厅里还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旧木头的气息。工作人员老周迎上来时,看到王念祖眼底的红血丝,便知这盒子里的东西分量不轻。“王先生,您说的捐赠文物,就是这里面的?”老周的声音放得很轻,他从事文物保管三十多年,最懂藏家割舍心爱之物时的心情。
王念祖点点头,打开木盒的动作慢得像在拆一件易碎的往事。垫在盒底的是块深蓝色的云锦,寿山芙蓉石印章躺在中央,石色像刚剥壳的莲子,温润得能透出光。顶部的破荷花瓣边缘带着吴昌硕特有的刀痕,算不上规整,却透着股野趣;印文“破荷轩主”四个字,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改“清”为“破”的巧思——“破”字的竖钩比寻常刻法多了点弧度,像荷茎被风吹弯的样子。
“这是吴昌硕先生给我父亲刻的。”王念祖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碰了碰印章顶部的荷瓣,“父亲说,这印章不是他一个人的,是那段日子的念想。现在新中国成立了,该让更多人看看,也看看吴先生当年是怎么把‘错’变成‘好’的。”
老周接过木盒时,指尖能感受到芙蓉石的微凉,还有云锦下垫着的软棉——那是王震生前特意为印章缝的衬布,怕石头在盒里磕碰。他捧着木盒往库房走,脚步放得极缓,仿佛手里托着的不是一枚印章,而是一段藏在石纹里的文人往事。库房的玻璃窗透着天光,老周把印章放在铺着细棉纱布的工作台上,用放大镜仔细看:石面上还留着几处极淡的指痕,是吴昌硕刻章时反复摩挲留下的;印文凹槽里藏着细微的石粉,历经五十多年,竟还没完全散掉。
“以后啊,就由我来守着你。”老周对着印章轻声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新缝的细棉纱布——是他用妻子织的老棉布改的,比普通纱布更软,不会磨伤石面。从那天起,这枚印章就成了老周工作里的“特殊牵挂”,每月养护时,他都要比对待其他文物多花半个时辰,连放大镜的角度都要调了又调,怕强光伤了芙蓉石的温润。
转眼到了1960年,博物馆推出“近代文人器物展”,“破荷轩主”印章被放在了展厅中央的玻璃展柜里。展柜里铺着墨绿色的丝绒,灯光特意调得柔和,刚好能照出芙蓉石的通透,又不会让石面反光刺眼。开展那天,老周站在展柜旁,看着观众围着印章轻声议论,心里竟有种“孩子长大见世面”的欣慰。
“这荷花怎么刻得破破烂烂的?”一个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拉着母亲的手问。
母亲蹲下来,指着印章顶部的荷瓣:“这叫‘破荷’,是故意刻成这样的。你看,虽然不完整,是不是比画得整整齐齐的更有意思?”
老周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是吴昌硕先生刻的,当年刻的时候还出了错,后来改成了‘破荷’,反而成了传世的好东西。”
小姑娘眨着眼睛,凑到玻璃前仔细看:“那这‘错’还挺好的嘛!”
老周笑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修复文物,总想着把所有裂痕都补得严丝合缝,后来才明白,有些“不完美”里,藏着比完美更珍贵的东西。就像这枚印章,若不是当年少刻了一点、石材崩了一块,也不会有这朵带着风骨的破荷。
这天下午,老周像往常一样来展厅整理展柜。秋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落在展柜的玻璃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他推着梯子走到展柜旁,准备把柜顶的灰尘擦干净——前几天下雨,窗户漏了点水,柜顶积了些细尘。梯子放稳后,他伸手去够柜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展柜的金属框架,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展架竟微微倾斜了一下。
老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扶展柜,可还是晚了一步——玻璃展柜里的印章轻轻晃了晃,然后“嗒”地一声,从丝绒垫上滑了下来,磕在了展柜的玻璃隔板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老周的心上。他慌忙爬下梯子,手抖着打开展柜的锁,指尖刚碰到印章,就觉得一阵发凉——不是石头的凉,是慌的。他把印章放在手心,用放大镜一点点检查:顶部的荷瓣完好,印文也没受损,可当他转到印章侧面时,心还是沉了下去——靠近底部的位置,多了一道半指长的浅痕,像给原本光滑的石面添了道自然的折纹,又像荷茎上不小心划出来的印子。
“怎么会这样……”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捧着印章往修复室跑,脚步快得差点撞翻走廊里的花盆。修复室的李师傅正在修复一件清代的砚台,见老周急急忙忙进来,手里还攥着个东西,便知出了岔子。
“老李,你快看看!”老周把印章放在工作台上,放大镜递过去时,手还在抖,“刚才整理展柜,不小心让它滑了一下,就多了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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