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刚坐下，旁边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也端着碗坐了下来，正是凌析的房东花姨。
“哼，起得倒挺早，可别忘了后儿个该交房钱了！”花姨瞥了凌析一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从桌上的佐料罐里夹了一大撮碧绿的芫荽，哗啦一下全撒进自己碗里，看得凌析下意识地咧了咧嘴，觉得牙碜。
凌析赶紧咽下嘴里的热汤，陪着笑脸道：“花姨您放心，忘不了！准时给您送去！”
陶姨端着凌析的软羊过来，听到这话也笑了，打趣道：“花姐姐，你就别整天盯着小凌子那点房钱了。”
“要我说啊，小凌哥现在在刑部当差，还有了官身，也是有出息的人了，干嘛还租你那小屋子？干脆寻个小院住，也宽敞舒服些！”
凌析吸了一口鲜嫩的软羊，羊肉汁水充盈，烫得她直吸气，含糊不清地笑嘻嘻回答：“陶姨您可别抬举我！我就光棍一个，住那么宽敞干嘛？扫地都嫌麻烦！”
“花姨那儿挺好，出门方便，邻里也熟，我住着踏实！”
她这话半真半假，小院固然好，但独门独院更容易暴露女子身份，这临街小屋人来人往，反而更利于隐藏。
花姨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喝汤，嘴角却似乎微微弯了一下。
三人就着热汤和烧饼，随口聊了几句街坊闲话、天气冷暖。
凌析唏哩呼噜地将一大碗羊汤和软羊吃得干干净净，浑身都暖烘烘的。
凌析放下碗筷，抹了把嘴，掏出铜钱放在桌上：“陶姨，花姨，您二位慢用，我得赶紧点卯去了！”
“哎，路上滑，小心点儿！”陶姨叮嘱道。
凌析应了一声，转身踏入雪地。
她脚步轻盈，看似随意，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积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身形却不见丝毫晃动打滑，反而比那些小心翼翼、一步三晃的行人快上许多，不一会儿，那藏青色的官袍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幕与早起的人流之中。
陶姨看着她的背影，对花姨感叹道：“瞧小凌哥这利索劲儿，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好。”
花姨依旧板着脸，哼道：“毛头小子，莽莽撞撞！”眼里却没什么真正的责怪之意。
凌析踏着积雪，步履轻快地走进刑部衙门。
院子里，几个衙役正拿着大扫帚和木锨，“唰啦唰啦”地清扫着甬道上的积雪，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谢前也在其中，正卖力地挥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大扫帚，一边扫一边跟旁边的同僚插科打诨，鼻尖冻得通红，头上却冒着热气。
“凌哥！你可算来了！”谢前一眼瞧见凌析，立刻直起腰，咧着嘴招呼，“快来搭把手！这雪厚得，都快能埋人了！”
凌析见状，也忍不住笑了，随手从墙边抄起一把备用的竹扫帚，加入扫雪的队伍，跟谢前并排干了起来。
竹扫帚划过积雪，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两人一边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凌哥，你说今天这雪，会不会把咱们查案的线索都给盖住了？”谢前哈着白气问。
“盖住了也好，清净。”凌析手下不停，开玩笑道，“说不定凶手一看下雪，心一软，就来自首了呢？”
“嘿！那敢情好！咱俩就能早点回屋烤火了！”谢前乐呵呵地应和。
两人正说笑间，突然——
“咚！！！”
一声沉重的击鼓声，猛地从刑部衙门外传来，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清晨扫雪时的轻松氛围，震得人耳膜发嗡。
“咚！咚！咚！”
鼓声并未停歇，反而一声紧似一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刑部衙门。
院子里所有扫雪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嬉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那催命般的鼓声在寒冷的空气中震荡。
凌析和谢前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刑部官差的凝重和警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出大事了！这是鸣冤鼓！非有天大的冤情，无人敢如此击鼓。
“走！”凌析扔下扫帚，低喝一声。
“嗯！”谢前也立刻丢开工具。
两人再无多言，也顾不上满地的积雪，迈开步子，踏着残雪，快速朝着衙门口的方向奔去。
其他衙役也反应过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涌向大门。
凌析和谢前随着一众闻声而来的衙役快步穿过庭院，来到刑部衙门外。只见朱漆大门前已围了些被鼓声吸引来的早市百姓，正对着门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人群中央，雪地里，赫然跪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纤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旧布巾，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在她面前，那面象征着朝廷法度、百姓冤屈的鸣冤鼓下，丢着两根沉重的鼓槌。
当凌析和谢前拨开人群，看清那跪着的人的脸时，两人都猛地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秋娘！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冻得有些发紫，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和平静，直直地望着洞开的衙门大门。
她挺直了单薄的脊梁，跪得笔直，仿佛一尊凝固在雪中的雕像。
“秋……秋娘子？”谢前下意识地低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凌析的心也猛地一沉，一股奇怪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秋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凌析伸手想去扶她。
秋娘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凌析的手。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凌析和谢前，最后定格在闻讯赶来的刑部值守官员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民妇周秋氏，今日击鼓，一为自首，二为伸冤！”
“求大人……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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