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安的马蹄踏碎晨露,青袍下摆早已被泥水浸透。
他坐在马上,翻着手中那本嘉和八年的旧册,眉头越锁越紧。
三百二十七户登记在籍,可其中六十九户的名字墨色新于其他,像是近年补录。
更诡异的是,这些“亡故者”在过去二十年里,每年赋税按时入账,分毫不差。
他手指划过一排排名字——王大郎、陈氏、李守仁……这些人名下不仅有税,还有田产流转记录:卖与张氏三亩水田,转契至赵家庄二十亩旱地,官府红印清晰可辨。
他脊背一凉。
这不是疏漏,是明明白白的造假。
有人用死人的身份,在活人的世界里买卖土地、收租纳粮,而官府文书一路放行,如同共谋。
他勒马停驻,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抄录的税档,逐条比对。
越查心越沉。
那些“鬼户”名下的田产,竟多流入几个世家门庭。
崔氏、李氏、孙氏……无一不是河北五姓之一。
交易时间集中于新政推行前后,仿佛早有预判,趁乱吞并。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周怀安喃喃自语,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他原以为清河屯自丈之举不过是民间躁动,朝廷派他来,只为走个过场,写份奏折平息争议。
可眼下这桩事,已不止是百姓争地,而是整个户籍赋役体系的根基正在溃烂。
他调转马头,不再南行,而是折返县城。
必须调取近二十年的税银入库底簿,再核对田契存档。
若能找出一条完整的资金流向,或许就能撬开这张盘踞多年的网。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县镇上,郑氏正伏案整理《女人不说的话》手稿。
这是谢兰舟发起的民间文集,收集各地妇人关于守产护契的口述。
她一页页翻看,指尖摩挲着粗纸上的字迹,忽然停在一段记述上:
“三十年前,李家沟李维远一家染疫暴毙,族老报了绝户,次日便把五亩好田划归大宗支系。可我记得,他家有个闺女,嫁去了榆树岭……”
郑氏心头一震。
她年轻时曾在李家沟住过几年,依稀记得那家人确有个女儿外嫁。
若真如此,那块地就不该归族中接管,更不该被转卖三次,如今成了某御史别院的菜园子。
她立刻唤来儿子:“备车,去榆树岭。”
三日后,他们在一座破旧豆腐坊找到了李家第三代孙女——一个四十出头的寡妇,姓柳。
听说来意,女人手一抖,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我娘临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块地……”她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她说祖上是有田的,可没人信她,都说她是疯婆子。”
郑氏将一份复印的原始地契递到她手中。
纸页泛黄,但“李维远”三字清晰可见,四至边界分明,盖着当年县衙朱印。
女人抱着那张纸,哭得像个孩子。
而在京城刑部大堂,韩敬之正审理一起冒籍案。
被告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儒,自称祖父为前朝贡生,战乱失散,家族流落江湖三十载,如今想重入户籍,却被地方以“无凭据”驳回。
他呈上的证据仅有一枚残缺铜印,和一本手抄族谱。
按律,这类案子通常驳回了事。
可韩敬之看着老人颤抖的手,忽地想起前日周怀安呈报的一份“鬼户名录”。
他命书吏调出档案,对照名录中的原籍村落记录,赫然发现:该族祖居地确有一户“李维桢”,登记为“全家殁于疫”,田产已于十五年前售予现任礼部尚书作别业用地。
韩敬之缓缓起身,环视堂下诸官:“诸位可知,如今仍有六十九名‘已故之人’,在替活人缴税?若死者尚能纳税,活人岂不得归籍?”
满堂寂静。
他提笔批下判决:“准其复籍,责令户部重开流亡民户登记通道,凡持三代以内族谱及物证者,皆可申请核查。”
退堂后,他独自立于廊下,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知道,这一笔写下容易,却已在世家与朝廷之间划下一道裂痕。
当晚,一封密信悄然送入京郊别院。
程砚秋接过信使递来的暗纹信封,指尖触到一角冰凉的火漆印。
她拆开一看,只一句话:
“嘉和年间鱼鳞册有异,请前辈以旧档顾问之名,助查户籍之根。”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终于轻叹一声,走向书房深处那排尘封已久的铁柜。
柜中,静静躺着一套从未示人的双联卷宗。
程砚秋的指尖在那套双联卷宗上缓缓滑过,灰尘簌簌落下,像岁月无声崩塌。
她将正册摊开于案,嘉和八年的墨迹清晰冷峻:“王大郎,殁于春疫,户绝。” 翻至副册,同样的名字下却写着一行小字:“承税留续,田不归公,契转崔氏支房。”
她怔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干涩如枯枝摩擦。
“好一个‘平衡税基’!”她拍案而起,声音震得烛火一颤,“人死了,户籍销了,可地还在耕,粮还在纳——你们让死人替活人扛赋役,倒还说得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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