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正月十六，晨雪把潼关裹得一片素白，渭水对岸的闯营还浸在冷雾里，曹变蛟、马万年、周遇吉三将已勒马停在佥事府外的石桥上。甲胄上的冰碴被风刮得簌簌落，三人望着府内透出的烛火，谁都没先动 —— 昨夜他们在西侧佯攻时，隐约听见渭水东岸传来一声喊，那声音像极了沈锐，带着拼尽性命的力道，喊的是 “大明江山永存！”。
“那声…… 真的是沈指挥。” 周遇吉声音发颤，握着缰绳的手不停用力，“他若能脱身，断不会喊出这种话。”
马万年垂眸看着桥下结冰的河水，喉结动了动：“可没见尸，没见信，总还有点念想。” 话虽这么说，眼底的光却暗了 —— 沙场多年，他们比谁都懂，那句 “江山永存”，从来都是义士的遗言。
曹变蛟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见远处跑来个踏白军斥候，怀里揣着油布包，跌跌撞撞往这边跑：“三位将军！急报 —— 是东厂留在闯营的探子，托人传进来的消息！”
三将心头猛地一沉，曹变蛟翻身下马接过油布包，拆开时指腹都在抖。里面的纸条沾着血渍，字迹潦草却字字扎眼：“精器营焚，军械尽毁。沈锐率三百锦衣卫死战，数十东厂弟兄反水助战，尽数殉国。闯贼割义士头颅，缀成‘首级冠’，悬于营门木杆示众。小的冒死探得，祈岳帅为弟兄们报仇！”
“首级冠……” 马万年攥紧纸条，指节泛白，昨夜那声遗言，此刻成了最痛的印证。
曹变蛟把纸条折好，塞进甲胄内侧：“走，去见岳帅。” 三人并肩往佥事府走，脚步比来时沉了无数倍，每一步都像踩在雪地里的冰碴上，硌得人心疼。
厅内烛火还亮着，岳帅正对着案上的布防图出神 —— 这是昨夜东厂送来的精器营布防图，图上 “沈锐潜袭路线” 的红笔标记还清晰，可按约定该传回捷报的时辰早过了，他心里早有预感，却总盼着能有个意外。
“岳帅。” 曹变蛟推门进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把纸条递过去，“东厂探子的消息…… 精器营成了，沈指挥他们…… 没一个回来。”
岳帅接过纸条，目光扫过 “尽数殉国”“首级冠” 几个字，手里的布防图 “哗啦” 掉在地上。他想起昨夜沈锐来领命时的模样：穿着刚浆洗好的水靠，腰里别着那把陪他从溪头村杀出来的弯刀，笑着说 “岳帅放心，三更出发，五更定让闯贼的军械库见火”—— 可现在，那个笑着保证的人，成了闯贼营门前示众的 “首级”。
“好…… 好一个大明江山永存。” 岳帅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捡起布防图，指尖都在抖，“三百锦衣卫，几十名东厂弟兄，他们没辱没这身衣裳。”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黄四娘牵着黄熙，手里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进来，食盒上还冒着热气：“岳帅，曹将军，马将军，周将军…… 我给沈锐他们煮了点热粥，昨夜他们出征急，肯定没顾上吃，正好你们也在，一起暖暖身子……”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看着屋里几人凝重的脸色，手里的食盒 “哐当” 掉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热粥溅在雪地上，冒了会儿白气就凉透了，像她瞬间沉到谷底的心。
“岳帅，你们…… 怎么了？” 黄四娘的声音发颤，一步步往前走，目光死死盯着岳帅，“是不是沈锐他…… 出事了？”
岳帅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实在没法再瞒，只能低声说：“黄嫂子，你撑住…… 精器营烧了，闯贼的军械全毁了，可沈锐他们…… 没一个回来。闯贼割了他们的头颅，缀成‘首级冠’，悬在营门示众，还有那几十名反水的东厂弟兄，也…… 也没了。”
“首级冠？” 黄四娘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想起去年溪头村的雨夜，沈锐踹开柴房的门，把她和黄熙护在身后，刀上的血滴在她的裙摆上，却笑着说 “嫂子别怕，我带你走”；想起逃去潼关的路上，他把仅有的干粮分给黄熙，说 “这孩子眼神亮，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想起元宵夜他教黄熙做木剑，说 “等打完仗，教你真功夫，保家卫国”—— 那些话还在耳边，人却成了闯贼营门前的 “展品”。
“娘！你怎么了？” 黄熙拉着黄四娘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慌张，他手里还攥着那把沈锐教他做的木剑，剑身上 “熙儿” 两个字被摸得发亮，“沈叔叔呢？他是不是要回来了？我还等着他看我练剑呢，我把他教的招式都练会了！”
黄四娘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眼泪砸在他的棉袄上，浸湿了一片：“熙儿…… 沈叔叔他，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他和好多叔叔一起，把闯贼的军械库烧了，却再也回不来了。以后咱们抬头看见星星，那就是沈叔叔在看着咱们，好不好？”
黄熙似懂非懂，却能感觉到母亲的悲伤，小手紧紧抱住黄四娘的脖子，小声说：“娘，我想沈叔叔了…… 他还没看我练剑，还没跟我说，我是不是个厉害的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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