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农烟锅里那点火星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看着胡伟那双亮起来的眼睛,老支书心里暗赞:“这娃儿,是块灵透的料!”但他不能撒手不管,好苗子也得扶正了才成材。他还是要做些指导点拨一下胡伟,以免这个好后生做不成事反而偃旗息鼓了。
他吧嗒着烟嘴,烟袋锅闪亮着忽明忽暗的火星,茶渍板牙在烟雾后若隐若现:“鞭子抽牲口,抽急了尥蹶子。想让它心甘情愿拉犁?得学会把鞭子换成钥匙,找准锁芯轻轻一捅,门就开了。”
“钥匙?”胡伟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攥紧拳头,“我懂了!”那点关于“信任”的模糊念头,被老支书用最朴实的乡土智慧点透了!
“说说,这钥匙咋捅?”刘文农眯着眼,浑浊的烟嗓带着点考校的意味。
胡伟捻着裤缝上沾的苍耳刺,心思转得飞快:“先得问清楚他为啥躲劳动!人干任何事,心里头总得有个‘名头’撑着——是嫌工分低了?还是觉着受排挤心里憋屈?就像老中医问诊,得摸准脉门,找到他这根‘病秧子’的根儿在哪儿!”山风卷着他的话掠过麦浪,“纠偏?不能烧猛火!得是温药慢炖!先给他一块清净地界,活儿轻省又能瞅见真章儿,让他尝点甜头,再一点点把担子加上去,这叫循序渐进!”
“你这法子,搁地里叫‘换犁沟’,城里人洋气点,叫‘共情’!”刘文农咧嘴笑了,烟杆在黄土地上随意划拉出一道蜿蜒的曲线,像是在画一幅神秘的图。“好比俺们乡下人问路,懂规矩的先递根烟,‘老哥,歇歇脚?这烟丝劲儿足……’两句热乎话一递,哪个不是抢着给你指近道?傻蛋才张嘴就‘喂’!你‘喂’一声试试?狗都懒得搭理你!”他学着城里人傲慢的腔调,惟妙惟肖。
胡伟盯着鞋尖上顽固的苍耳籽,心头猛地一亮!像黑夜里擦着了火柴!他想起了老家县广播站的表姐——那年硬着头皮念批斗稿,硬是把杀气腾腾的檄文念成了春风化雨的抒情诗,愣是把一场眼看要见血的乱子给摁了下去!靠的就是这份“绕着弯儿走直道”的能耐!原来钥匙在这儿!
刘文农瞟着胡伟那拧成川字的眉头,被太阳晒得黝黑,汗珠子沁出来闪着微光,像山峦起伏的轮廓。
他细细追问了几个关窍,胡伟也掰开揉碎地琢磨,老支书又点拨了几句“火候”的拿捏。直到烟锅里的灰烬在磨得锃亮的千层底上一磕而尽,胡伟才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憋闷一下子疏通了!
他霍然起身:“书记,我去了!”脚步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稳,大步流星地朝着知青大院后山那片松林走去。
刚刚升起的日头懒洋洋地斜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把长长的影子投进知青院后山那片寂静的松林。胡伟踩着厚厚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松针,很快就瞄见了那个蜷缩的身影。
聂柱像只受伤的幼兽窝在松针堆里,那本卷了毛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的其中一本紧紧抱在胸前,像个最后的堡垒。他正捧着一截煮得金黄的玉米棒子,啃得狼吞虎咽,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胡伟一眼就认出,那玉米棒子上的齿痕和昨天苏春英偷偷摸摸塞进灶膛的一模一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猛地冲上胡伟的喉咙——佳人惦记,嘘寒问暖还管饱!自己这个队长,除了背锅挨骂,啥时候有过这待遇?一股无名火“噌”地烧上来,他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动了聂柱。他猛地抬头,最先看到胡伟那双沾染着泥土和草屑的黄胶鞋,吓得手一哆嗦,金黄的玉米棒子像烫手的山芋一样被他飞快地往松针里塞!等他看清是胡伟那张沉静得吓人的脸时,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随即又像炸了毛的猫,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冷气,把头狠狠扭向一边,摆出一副“要打要骂随你便”的死倔姿态。那眼神,冰冷又戒备。
胡伟心里咯噔一下,暗叹刘书记真是神机妙算!这刺头儿早把应对的城墙修得铁桶一般,就等着他上去撞个头破血流呢!幸好,他今天揣着“钥匙”来的。
胡伟二话不说,径直走到聂柱身边,一屁股重重坐在散发着松脂清香的厚实松针上,激起一小片尘埃。聂柱愕然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队长不骂不打,跑来坐旁边看风景?
在聂柱警惕又狐疑的目光聚焦下,胡伟神色自若地伸出手,拈起了另一本被他反扣在沾着零星泥土的松针上的书。书皮卷曲,边角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主人翻来覆去的珍视。
聂柱心头一紧,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差点就要扑上去抢回来!但他强忍住了——自己理亏在先,先动手岂不授人以柄?硬生生把那股冲动按了下去,只是眼神死死黏在书上,像守护自己崽子的母兽。
“准备高考呢?”胡伟随手翻动着书页。1974年版的油墨味儿混着松针特有的清苦气息钻进鼻腔。纸张泛黄,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演算痕迹,像一条条挣扎求生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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