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后的浓稠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浅沟,也淹没了李青禾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和感知。她脸朝下扑倒在冰冷的泥地里,脸颊紧贴着锋利的碎石,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瞬间炸裂开来的、灭顶的绝望!黑暗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浅沟里肆虐!
“不……不……” 破碎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带着血沫。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如同濒死的蠕虫,一点点在冰冷的泥地上蹭着,朝着浅沟的方向挪动。手指抠进湿冷的泥土,指甲翻卷的剧痛也无法唤醒麻木的四肢。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天光艰难地刺破荒坡的黑暗时,她才像从一场漫长的酷刑中挣脱,挣扎着抬起沾满泥污血渍的头颅。
天亮了。风依旧刺骨,带着倒春寒残余的湿冷。
她几乎不敢去看。
目光,如同生锈的钝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向那道承载着全部生死的浅沟。
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昨夜田鼠肆虐的地方,泥土被扒开了一个更大的坑洞!两株原本位置靠边的、最幼小的粟苗,连同根部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光秃秃、黑乎乎的小坑!坑边散落着几片被嚼得稀烂、沾满泥污的嫩叶残骸!
而浅沟中央,那几株侥幸躲过鼠口、她拼了性命守护的粟苗……
它们还活着!叶片在晨光中微微颤抖着,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脆弱绿意。
狂喜的浪潮尚未涌起,就被眼前更恐怖的景象狠狠拍碎!
就在那几片好不容易舒展开的、嫩绿的叶片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无数芝麻粒大小、青黄相间的小虫子!它们紧紧吸附在叶片的背面、叶脉的缝隙,贪婪地吮吸着!叶片被啃噬得坑坑洼洼,边缘卷曲发黄,更可怕的是,叶片表面覆盖着一层粘腻、反光的、如同油污般的液体!那是蚜虫分泌的蜜露!在惨淡的晨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层死亡的糖衣!
一夜之间!鼠口余生,又遭虫噬!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无力感的绝望,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李青禾的头顶!她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双被浓烟熏烤了三个长夜、早已布满血丝、刺痛无比的眼睛,此刻死死地、近乎呆滞地盯着叶片上那层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的虫群和粘腻的蜜露。
完了……全完了……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比乌鸦啄食、比倒春寒、比田鼠啃噬更彻底的绝望!虫子!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着她的命根子!而她,束手无策!
破窑里有什么?只有冰冷的泥土和绝望!拿什么对付这些比碎瓷更恶毒的小东西?!
她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泥塑,瘫坐在冰冷的沟边。目光空洞地扫过那几株在虫群肆虐下艰难求存的幼苗,又茫然地望向远处灰蒙蒙的村落轮廓。那里,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却与她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个微弱的、源自遥远记忆的声音,如同沉入水底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绝望的深潭里挣扎着浮了上来——烟……烟渣水?似乎……听谁提过一嘴?能杀虫子?
烟渣!烟锅子里磕出来的、又苦又辣的黑渣子!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瞬间点燃了她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
李家沟!村里有人抽烟!老烟枪!王婶家的老头子!张屠户!还有……村东头那个整天叼着空烟杆晃悠的老猎户张伯!
讨!去讨烟渣!哪怕只有一点点!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耻、恐惧和被人驱赶的记忆!她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得牵动了全身的伤痛,让她眼前一黑,但她不管不顾!冲回破窑,在那堆破烂里疯狂翻找!终于,她找到了一个边缘豁口、沾满泥垢的破陶碗!
她紧紧攥着那个破碗,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符!顾不上满身的泥污、血渍、烟灰和牛粪残留的恶臭,更顾不上那双被浓烟熏得刺痛模糊、视线扭曲的眼睛!她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西坡,朝着那片飘着炊烟的村落,朝着那扇扇紧闭的、可能蕴含着一丝生机的门扉,狂奔而去!
村口的老槐树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稀粥的微薄香气。几个早起的村妇正在井台边打水,看到李青禾如同疯婆子般冲进村子,满身污秽,双目赤红,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破碗,顿时像见了瘟神,慌忙提着水桶躲开老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西坡那个……”
“哎哟,造孽哦,这副鬼样子!”
“手里拿个破碗,要饭呢?”
“离远点!晦气!”
那些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她咬紧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她的眼睛里只有烟渣!只有那能杀死虫子的黑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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