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卯初,天色未明,冬日的寒气凝滞在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连巍峨皇城的琉璃瓦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然而,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奉天殿内,却因熊熊燃烧的炭盆与百官汇聚的体温,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沉闷而燥热的气息。
常朝依例进行,各部院依序禀报着或紧要或寻常的政务,一切似乎都与往日并无不同。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单手支颐,目光掠过丹陛之下垂首肃立的臣工,听着那些早已被内阁预先票拟、已成定论的奏报,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审度。
然而,就在朝会即将接近尾声,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即将响起“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刹那——
文官队列中,一名身着獬豸补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古拙的御史,猛地一步踏出!他手中并无奏章,只有一份紧紧攥在掌心、已然被汗水浸得边缘发皱的状纸。
“陛下!臣,监察御史,周永廉,有本死谏!”
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沉寂的大殿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身上。死谏!这两个字蕴含的分量,让一些原本昏昏欲睡的官员猛地惊醒,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微微直起了身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周卿,有何本章,呈上来便是。”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更有一丝警惕。他认得这个周永廉,是朝中有名的耿直之臣,却也因其迂阔固执,不甚得用。
周永廉并未依言呈上状纸,而是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布满血丝,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他高举那份状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泣血,清晰无比地传遍了整个奉天殿:
“臣要参劾的,非是旁人,乃是当朝储君,东宫太子殿下!”
一言既出,满殿哗然!参劾太子?!还是以“死谏”之名!这可是动摇国本之事!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如刀:“周永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构陷储君,乃是死罪!”
“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周永廉嘶声力竭,猛地将手中状纸展开,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洪亮,“陛下!太子殿下,于去岁秋狩之后,看中了京郊良乡县凤凰岭下,风景绝佳,欲圈为私苑!那岭下,有民田万顷,乃附近三村数百户农家世代赖以生存之根本!”
他语速极快,不容旁人打断:“太子遣门下鹰犬,以每亩不足市价一成的银钱强买!农户不从,便纵恶仆毁其青苗,断其水源,甚至……甚至夜间纵火,焚毁民居!短短三月,逼得……逼得刘家村、王家庄、李畈三地,共计一十三户,家破人亡!上吊的,投井的,服毒的……整整一十七条人命啊,陛下!!”
他每说一句,殿内百官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这已是骇人听闻,若属实,简直是自绝于天下!
“信口雌黄!”勋贵队列中,一名与东宫往来密切的武将忍不住出声呵斥,“周御史,你莫要受了奸人蛊惑,污蔑储君!”
“蛊惑?污蔑?”周永廉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武将,眼中是刻骨的恨意,“那些失去田产、失去亲人的百姓,如今就跪在臣的府门外!他们身上带着地契,带着血书,带着官府不予受理的状纸!他们哭干了眼泪,求告无门!若非走投无路,岂会以卵击石,状告当朝太子?!”
他猛地回身,再次面向御座,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沾满泪痕与指印的状纸高高举起,悲声道:
“陛下!民心即天心!储君乃国本,当为天下表率!如今殿下为一己私欲,夺民之食,逼民至死,此等行径,与桀纣何异?!臣受国恩,职在风闻奏事,今日闻此惨状,若缄默不言,上负皇恩,下负黎民,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地之间,有何颜面穿戴这身朝廷冠带?!”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悲恸而剧烈颤抖,忽然,他猛地向前一冲,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头撞向那坚硬冰冷、象征着皇权的御阶!
“陛下——明察啊!!!”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撞击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鲜血,刺目猩红的鲜血,瞬间从周永廉的额前迸溅开来,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也染红了他手中那份浸透血泪的状纸。他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唯有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望向御座的方向。
血溅御阶!以死明志!
刹那间,整个奉天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惨烈决绝的一幕震慑得魂飞魄散。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混合着炭火的燥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极致的震惊与愤怒而微微晃动。他看着御阶上那滩迅速扩大的鲜血,看着周永廉倒地不起的身影,看着那份被鲜血浸透的状纸,脸色先是煞白,随即转为一种骇人的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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