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老太太看着明兰眼中尚未褪去的亮光,微微一笑:“如何?”
明兰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脸上绽放出由衷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声音清脆而笃定:“祖母,海家姐姐……很好!真的很好!松风水月不足喻其清,瑶林琼树难比其姿。长柏哥哥……有福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捻动佛珠的手指都轻快了几分。
而此刻的栖霞阁内,林噙霜正对着心腹妈妈,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最后的怨毒。
“定了?!真定了海家那个小贱人?!”她面容扭曲,声音尖利刺耳,“好!好得很!清流贵女?端方贤淑?我呸!装模作样的东西!我倒要看看,她嫁进来,能得意几天!长柏那个榆木疙瘩,能给她什么好脸色?!”
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个金灿灿的、俗艳无比的金镶玉镯子——那是她原本预备给侄女林玉儿撑门面的——狠狠砸在地上!
“给我那好侄女送去!告诉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几日府里设宴款待海家人,让她也来!让那海家的土包子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
几日后,盛府为款待海家亲眷,精心设下家宴。
宴席设在花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盛纮与盛老太太端坐上首,满面春风。长柏坐在下首,依旧沉静,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王若弗被“恩准”出席,却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坐在角落,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海学士携夫人及海氏应邀而至。海氏依旧是一身素雅得体的装扮,只在发间多簪了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银簪,更添几分温润光华。她举止从容,应对得体,言谈间虽不多话,却句句在理,温和有礼,既不张扬,也不怯懦,赢得了在场不少女眷的暗自赞许。
林噙霜也强打精神出席,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她身边,果然坐着一位精心打扮的少女——林玉儿。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插满了赤金点翠的簪钗步摇,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眉眼间带着刻意模仿的娇媚和一丝掩藏不住的局促与虚荣。她努力挺直腰板,眼神却忍不住在席间逡巡,尤其在看到上首气质清华如月的海氏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自惭形秽的嫉恨。
林噙霜推了推林玉儿,示意她上前给海夫人和海氏敬酒。林玉儿端着酒杯,扭捏着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嗲:“给海夫人、海姐姐请安……”她目光落在海氏身上,尤其是海氏发间那枚简单至极的珍珠银簪上,忍不住带着几分炫耀和挑衅地抚了抚自己发髻上那支最大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凤步摇。
海夫人微微颔首,神色淡淡。海氏则端起茶杯,对着林玉儿温和一笑:“多谢林姑娘。”她目光清澈,无波无澜,仿佛根本没看到对方那满头的珠翠和刻意的炫耀,那份发自骨子里的从容与淡然,将林玉儿那点浅薄的骄矜衬托得如同跳梁小丑。
林玉儿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退下。
明兰坐在华兰身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林玉儿那强撑的虚荣和在海氏清辉下无处遁形的窘迫,又看了看上首长柏哥哥目光偶尔掠过海氏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微光。
她端起面前的药茶——这是她最近研习医理,自己配的清心安神方子,金银花配竹叶芯——轻轻呷了一口。清苦微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看向海氏,目光中充满了真挚的欣赏与期待。这位未来的长嫂,像一道清冽的月光,照进了盛府这方充满算计与阴霾的天地。或许,她真的能为这沉闷的深宅,带来一丝不一样的生机与希望。
宴席过半,气氛渐酣。海氏离席更衣,路过女眷席位时,目光不经意间与明兰对上。她脚步微顿,对着明兰,极其自然地、温和地颔首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一种洞悉的善意。
明兰微微一怔,随即也回以一个腼腆却真诚的微笑。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抚平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却摸到了发间那枚老太太赐下的、她平日极少佩戴的、镶嵌着细小蓝宝石的银簪。
海氏的目光在那枚精致的银簪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翩然离去。
明兰的心,却因那短暂的对视和那抹了然的笑意,微微一动。这位海家姐姐……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通透。
宴席散场时,已是月上中天。送走了海家亲眷,盛府上下都松了口气。盛纮志得意满,老太太面露欣慰。长柏站在廊下,看着海家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沉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时,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明兰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看着长兄那转瞬即逝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弧度,又想起海氏那清如松风、皎若明月的姿仪,心中那点担忧彻底散去,只剩下满满的、为长兄感到的由衷喜悦。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满庭院,也照亮了她沉静的眼眸。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此刻,这深宅的夜色里,似乎悄然透进了一缕名为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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