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过来的账册箱笼,如同沉默的巨兽,盘踞在澄园书房的一角,散发着陈年纸张与隐秘往事混合的气息。明兰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顾廷烨身陷弹劾风波,府外目光灼灼,此刻并非大张旗鼓清查旧账的最佳时机。然而,她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那些潜藏的蛀虫继续侵蚀侯府根基。
白日里,她依旧如常处理日常府务,安抚因顾廷烨停职而有些浮动的人心,应对各方或真或假的关切探问。到了夜间,书房便成了她与心腹之人的另一个战场。
烛火通明,映照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明兰端坐主位,神色专注。丹橘和翠微分立两侧,一个负责翻阅、传递账册,一个负责记录、整理疑点。几个识文断字、且家中几代都在盛家为仆、绝对可靠的丫鬟则在外间,负责初步的分类和核对基础数据。
明兰先从近两年的总账及几处问题明显的田庄、铺面账册入手。她看得极细,不放过任何一行数字,任何一个名目。起初,只是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对数字的敏感,她发现几处支出与记忆中库房盘点或是庄头报上来的数目对不上。例如,账上记录采买了大批上等银霜炭,但去岁冬日内院各房的份例却并未增加,库房记录也未见相应入库。
“丹橘,去将去岁冬日各房领用炭火的记录找出来。”明兰吩咐道。
丹橘很快取来记录,一核对,果然,账上采买的银霜炭数量,远超各房实际领用与库房留存之和,中间有近百两银子的差额不知去向。
“夫人,这里也有问题。”翠微指着另一本绸缎庄的账目,“这匹杭绸,账上记录采买了二十匹,单价三两一匹。但奴婢记得,同期府中为下人制作夏衣,用的却是次一等的湖绸,并未见动用这批杭绸。库房那边记录,这批次杭绸也只入了十匹。”
支出与库存不符,采买与实际用途脱节……这类问题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明兰夜以继日的梳理下,渐渐显现出来。但它们似乎又各自独立,难以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索,更像是一些零散的、经办人手脚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明兰揉着发胀的额角,心中隐有烦躁。她知道,这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小秦氏经营多年,绝不会留下如此容易被抓到的把柄。真正的核心问题,必然隐藏得更深。
这时,一直在旁安静协助、时而凝神细看账目的房妈妈,放下手中一本陈年旧账,轻轻叹了口气。
房妈妈是盛老太太精心挑选、赠予明兰的陪嫁,在盛家掌事多年,经验老到,眼光毒辣。她平日里话不多,但每每开口,必是切中要害。
“夫人,”房妈妈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稳,“老奴瞧着这些账目,有些地方……似是而非,乍看没问题,细究却对不上。这手法,倒让老奴想起早年听说过的一种伎俩。”
明兰精神一振,忙道:“妈妈请讲。”
房妈妈走到书案前,拿起两本记录同一处田庄、不同年份的账册,摊开在明兰面前。“夫人您看,这两本账册,纸张、墨色、笔迹,甚至装订线,都几乎一模一样,是同一批制作的空白账册填写的。”
明兰仔细看去,果然如此。
“但是,”房妈妈指着其中几处记录收入的地方,“您看这数字的写法,尤其是这个‘柒’字,这一笔的起势,这一本的略显急促,那一本则更圆润些。还有这记载粮食产量的地方,用的计量单位,一本多用‘石’,另一本却夹杂着些‘斛’。”
经房妈妈这一点拨,明兰再仔细对比,果然发现了更多细微的差别。这些差别极其隐蔽,若非有心人刻意对比,绝难发现。
“妈妈的意思是……”明兰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但仍需证实。
房妈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老奴怀疑,府中可能存在‘阴阳’两套账册。”
“阴阳账册?”丹橘和翠微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错。”房妈妈神色凝重地点头,“这‘阳账’,便是如今交到夫人手中的这些,记录的是合乎规矩、或是稍有瑕疵但无伤大雅的收支,用来应付日常查核、乃至像如今这般交接。而真正的、记录着所有见不得光的花销、贪墨、利益输送的,便是那本‘阴账’。这两套账册,格式、外观几乎一样,但关键的数字、名目却截然不同。经办之人心中有数,对账时只拿出‘阳账’,自然天衣无缝。”
明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若真如此,那小秦氏交还的哪里是家当,分明是一个被精心粉饰过的巨大窟窿!她这些年,不知利用这“阴阳账册”的手段,挪用了多少公中银钱,填了多少私欲,又或是……养了多少不该养的人!
“难怪……”明兰喃喃道,“难怪这些账册看似齐全,却总有这些零零碎碎、对不上却又抓不住实质把柄的地方。恐怕是制作‘阳账’时,为了尽量贴近真实,难免留下些无法完全抹平的痕迹,或者……干脆是故意留下的迷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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