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初刻,澄园宽敞的庭院内,晨光熹微,空气里还带着昨夜未散尽的凉意。所有无紧要差事的仆役已按昨日吩咐,黑压压地站了满院,鸦雀无声,气氛比昨日更添几分肃穆与不确定。众人目光皆聚焦于庭院前方临时设下的一张紫檀木长案,以及案上摆放着的一应茶具——红泥小炉、紫砂壶、茶筅、茶盏、水盂等,一应俱全,光洁簇新。
明兰端坐于廊下早已设好的座椅上,一身淡青色缠枝莲纹的杭绸褙子,外罩月白绣竹叶纹的比甲,发髻简洁,只簪一支玉簪,神色平静温和,不见丝毫厉色,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丹橘和小桃侍立身后,神色恭谨。
那四位嬷嬷站在最前排,王嬷嬷脸色略显紧绷,其余三人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警惕与揣测。这位新夫人,昨日一招“全院习规”已让人措手不及,不知今日又要出什么招。
明兰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四位嬷嬷身上,唇角含着一丝温和的浅笑,声音清越开口:“昨日说了要习练规矩,我想着,规矩万千,终需落到实处。侯府门第高贵,往来皆是有头有脸的宾客,这奉茶待客之礼,便是第一等的门面,丝毫错漏不得,也最是考较人的功底。”
她语气顿了顿,看向王嬷嬷四人,笑意更深,言辞极为客气:“母亲昨日将四位妈妈赐予我,正是因四位经验丰富,堪为表率。尤其王妈妈,最是精通礼数。故而,今日这奉茶礼的示范,少不得要劳动四位妈妈了。”
她抬手虚引向那套茶具:“便请四位妈妈,依照侯府侍奉贵客的最高规仪,将这烹茶、奉茶的流程,从头至尾,为我们演示一番。也好让大家都瞧瞧,真正的侯府规矩是何等模样,日后依样而行,不至失了体统。”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神色各异。让这四位刚来的、太夫人身边的“体面”嬷嬷,当众做这下人伺候人的活计?虽是示范,但也未免…有些折损颜面吧?
王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夫人,这…老奴们粗手笨脚,只怕…”
明兰却不容她推辞,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妈妈过谦了。母亲常赞妈妈们是极妥当的,若连妈妈们都做不好,这府里还有谁能做好?莫非妈妈是觉得…母亲所言有虚?还是不愿指点我等?”
一顶“母亲所言”和“不愿指点”的大帽子扣下来,王嬷嬷顿时语塞,脸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敢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与其他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躬身道:“老奴不敢,谨遵夫人吩咐。”
四人走到长案前。张嬷嬷负责生火烹水,李嬷嬷准备茶具茶饼,王嬷嬷主理冲泡击拂,赵嬷嬷则负责最终奉上。流程分工倒是明确,显是平日做惯了的。
演练开始。
张嬷嬷蹲下身伺候小炉,动作略显僵硬,眼神时不时瞟向周围围观的人群,似乎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等事,十分难堪。取炭、引火、扇风,步骤虽对,却少了几分从容。
李嬷嬷清洗茶具,动作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过分刻板,拿着雪白的软布将每一个茶盏都擦拭得锃亮,反复检查,耗时颇久,显得有些迂腐。
王嬷嬷作为主泡,更是压力巨大。她深知这是新主母的考察,每一步都力求完美,严格按照记忆中的最高规格操作: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点茶…手法倒是熟练,击拂的动作也标准,但正因为太过紧张于表现“标准”,反而显得拘谨局促,失了行云流水的美感。尤其是在注水击拂时,手腕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导致汤花未能达到最完美的“咬盏”状态。
赵嬷嬷最后捧盘奉茶,她脸上堆着最圆滑的笑容,步态也调整得恭敬得体,走到明兰面前三步远处停下,屈膝,低头,将茶盘举过头顶,口中说着吉祥敬语:“请夫人用茶。”声音甜腻,礼数周全,但那眼珠子却不安分,奉茶时飞快地抬了一下眼,迅速扫过明兰的神色,又极快地垂下,试图从中解读出这位新主母的真实意图。同时,她的耳朵似乎也竖着,留意着身后其他仆役的细微反应。
整个过程中,明兰始终端坐着,面色平静,目光淡然,仿佛真的只是在认真观摩学习。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她的视线并未仅仅停留在那些花哨的茶艺动作上,而是细致地观察着:
看张嬷嬷是否贪图便利、偷工减料;
看李嬷嬷是否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看王嬷嬷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精通礼数,还是徒有虚名;
看赵嬷嬷是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台下何人有过隐秘的眼神交流。
她看得分明,张嬷嬷与台下某个管事媳妇有过短暂的视线接触,似乎带着一丝无奈;李嬷嬷全程目不斜视,只专注于器物;王嬷嬷紧张得鼻尖冒汗,无暇他顾;而赵嬷嬷,则在奉茶后退回队列时,与站在侧后方的一个小丫鬟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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