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丢开布角,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扑到墙边,紧紧抱住那面画满了他“杰作”的土墙!他布满蜡笔灰和泥污的脸颊死死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他指着墙上最大的那个咧嘴大笑的橘红色太阳,对着晓光,又对着大哥二哥的方向,嘶哑地、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不走!…光光的家!…太阳…在!…金刚…保护!”
他的“金刚”石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硌得他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墙上的太阳是他给光光画的,是他的“阵地”!谁也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窝棚里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建消息搅得凝重而怪异。渴望新生的微弱火苗,与对“瓦砾之家”深入骨髓的依恋和对外界未知的恐惧,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撕扯。
这时,窝棚的破草帘子被掀开,一股更强的冷风灌入。一个戴着袖章、拿着登记夹板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冷风卷着尘土扑了进来。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这阴暗、破败、气味混杂的空间,目光在苏家兄弟和青瓦小床上的婴儿身上快速掠过,公事公办地开口:
“苏建国?苏卫东?还有……卫民?是吧?准备一下,政府登记核实原住户信息,配合重建安置!过两天会发搬迁通知,搬到东边新建的临时板房区!这破窝棚到时候要统一清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和催促,仿佛这窝棚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重建规划的某种玷污。
说完,他也没等回应,草草在夹板上划了几笔,放下两张印着铅字的、薄薄的《搬迁安置告知单》,便转身离开了。那两张纸,像两片沉重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苏建国佝偻着背,默默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两张纸。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纸面,上面“临时板房”、“集中安置”的字眼像针一样扎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空茫。
苏卫东死死盯着那两张纸,赤红的双瞳里戾气翻涌,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更加压抑的低吼,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碎砖堆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苏卫民依旧死死抱着墙,脸贴着那个橘红色的太阳,嘶哑地重复着:“不走!…太阳…在!…”
晓光被这突然灌入的冷风和卫民的哭喊惊扰,在青瓦小床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弱的哼唧。
苏建国拿着那两张冰冷的通知单,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青瓦小床边。他默默地蹲下身,将那两张纸随手塞进了旁边一块松动的墙砖缝隙里,仿佛要将这沉重的“信号”暂时掩埋。然后,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青瓦围栏上那深深浅浅的刻痕——“光光的家”。
指尖下的刻痕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粗粝质感。每一次抚摸,都像在触摸一段凝固的、血泪交织的时光。他深陷的眼窝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雾霭,笼罩着对新生的茫然渴望和对即将逝去的“瓦砾之家”深入骨髓的、近乎悲恸的不舍。
窝棚外,重建的号角已然吹响,推土机的轰鸣隐约可闻。窝棚内,昏黄的油灯下,舅舅们沉默地守护着他们的“光光的家”,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这方在死亡边缘诞生的堡垒,此刻像一个被宣判了缓刑的囚徒,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无声地咀嚼着告别前的苦涩与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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