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额角那道新添的、已经结痂的擦伤,和他右手上那被反复崩裂、脓血浸透、散发出隐隐异味的布条,像两把烧红的锥子,日夜扎在苏建国的心上。他佝偻着背,沉默地做着一切:取水、领那点少得可怜的救济粮、调配晓光那点寡淡的糊糊、用沉淀的水极其小心地给卫东清洗换药。每一次触碰弟弟手上那触目惊心的溃烂伤口,每一次看到卫东强忍剧痛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侧脸,苏建国深陷的眼窝里,忧虑的阴云就加重一分。
更让他不安的是卫东的状态。白天去工地,卫东依旧沉默狠厉,干着最重最危险的活,仿佛要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榨干。但傍晚回来,他眼神深处除了惯有的阴郁和疲惫,还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当苏建国问起他额角的伤,或者手上又崩裂的原因,卫东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眼神飘忽,带着一种生硬的搪塞:“…搬东西…蹭的。”“…不小心…挂到了。”
苏建国不是傻子。废墟清理和工地的活计,他也在干。什么样的“蹭”能蹭出那样锐利的擦伤?什么样的“挂到”能让右手伤成那样?而且,卫东身上的尘土气味,似乎总带着一种更深邃、更陈旧的废墟深处的腐朽气息,与工地上新鲜的泥污截然不同。
疑虑如同藤蔓,在苏建国沉默的心底疯狂滋长。他开始留意。留意卫东回来时,那破棉袄下摆似乎总沾着一些不常见的、特别细碎的瓦砾粉尘;留意他偶尔下意识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护住胸前某个位置的动作;留意他深夜里,即使疲惫不堪,也常常惊醒,警惕地倾听窝棚外的动静,仿佛在防备什么。
直到那个黄昏。
苏建国提前从一处清理点回来,因为工头克扣粮票,活干得憋闷。他佝偻着背,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窝棚。离得还有十几步远,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窝棚门口,破草帘子被掀开一条缝。昏黄的暮色中,苏卫东正背对着外面,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蹲在墙角那堆他藏匿工具和“收获”的废墟瓦砾旁。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正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从一堆破布烂瓦下,扒拉出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麻袋。
苏建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认得那个麻袋!更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卫东从麻袋里掏出的东西——不是工具,而是一个小小的、用破油纸仔细包了好几层的纸包!
卫东警惕地回头扫了一眼窝棚外的暮色,确认无人,才极其小心地、一层一层地揭开那破油纸。昏黄的光线下,纸包里露出的东西,让躲在远处阴影里的苏建国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食物,不是药品。
那是几块……碎银子!边缘粗糙,带着明显的砸凿痕迹,还有一两件小小的、样式古旧、沾着厚厚绿锈的铜簪子!
废墟深处!他去了废墟深处!那些尚未清理、死亡陷阱遍布的地方!他在用命淘换这些可能值点钱、也可能一文不值的破烂!
巨大的震惊、恐惧和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上苏建国的头顶!他不再隐藏,猛地从阴影里冲出,几步就跨到了窝棚门口!
“卫东——!!”
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惊怒和痛心的低吼,如同炸雷,在苏卫东身后响起!
苏卫东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闪电般地将那包东西塞回麻袋,用脚踢进瓦砾堆深处,同时猛地转身!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惊愕和一丝被撞破的狼狈。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那里似乎还藏着什么),赤红的双瞳迎上大哥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你…你干什么去了?!”苏建国几步冲到卫东面前,佝偻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布满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扭曲!他指着被卫东踢进瓦砾的麻袋,声音因为激动而抖得不成样子,“那些东西…哪来的?!你是不是…又去了那些没清的地方?!你不要命了?!啊——?!”
最后一声质问,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苏卫东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混合着羞恼、倔强和破罐破摔的戾气取代。他挺直了腰背,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赤红的眼睛毫不避让地迎视着大哥的怒火,声音嘶哑而冰冷:“…是!去了!怎么着?!不弄点东西…光光吃什么?!喝西北风吗?!拿什么给她买药买吃的?!”
“那也不能拿命去换!”苏建国目眦欲裂,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猛地抓住卫东那只缠着脏污布条、依旧渗血的右臂,用力摇晃着!动作牵扯到卫东的伤口,剧痛让卫东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不吭声!“你忘了上次?!差点被砸死在里面!那地方是能去的吗?!啊?!为了这点破烂玩意儿,把命搭上,值吗?!”
“值!”苏卫东猛地甩开大哥的手!动作之大,牵动全身伤痛,让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赤红的双瞳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炸响在狭小的窝棚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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