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他揪心的是晓光的排泄。破布不够,清洗困难,晓光细嫩的皮肤很快出现了红疹,不舒服地扭动哭闹。苏建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在一个相对人少的清晨,佝偻着背,走到正在给孩子换尿布的李婶附近。他不敢靠太近,保持着距离,布满风霜的脸上因为窘迫和急切而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干涩的声音开口:
“李…李婶…打扰您…”
“那个…娃儿…屁股红了…咋…咋弄?”
“布…布少…洗不干净…”
李婶抬头,看到这个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笨拙的焦急和深切的恳求。她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带着过来人的理解和无奈:“唉…这天杀的世道…娃儿遭罪啊。” 她放下手里的孩子,走到苏建国跟前,低声快速地传授着在废墟中照顾婴儿的“土办法”:尽量保持干爽,哪怕多换几次破布;能找到一点干净的草木灰最好,垫在布下面能吸湿;实在不行,用沉淀干净的水多擦洗,然后用破布轻轻蘸干,千万不能捂着……
苏建国像个最认真的学徒,屏住呼吸听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将每一个字都用力刻进心里。他不住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回应,笨拙得像个孩子。听完,他对着李婶,深深地、几乎弯成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喉咙里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谢谢”,然后像逃离什么似的,佝偻着背,快步走回自己的窝棚方向。他的背影,充满了沉重,也带着一丝新获得的、笨拙的希望。
回到窝棚,他立刻翻找出相对最软最干净的几块破布,分成更小的方块。他按照李婶说的,仔细清洗晓光,用沉淀的水,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羽毛。然后,他找到一点相对干净的柴灰(那是之前生火做饭留下的,被他小心收集在一个破碗底),用指尖捻起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撒在垫布上。他的动作生疏而谨慎,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当看到晓光因为干爽舒适而皱起的小眉头微微舒展时,苏建国布满疲惫的脸上,才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压力的“容器”:**
所有的焦虑、恐惧、重担,都沉甸甸地压在苏建国佝偻的脊背上。食物的短缺像悬在头顶的刀,晓光每一次细微的不适都让他心惊肉跳,卫东的伤痛和沉默的爆发倾向是隐形的火药桶,卫民的懵懂和脆弱需要时刻看顾,还有那不知何时降临的余震……这些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精神的堤坝。
他沉默地承受着。只有在最深沉的夜,当卫东沉重的呼吸变得均匀,卫民蜷缩在角落陷入不安的睡眠,晓光在青瓦小床里发出细微的、安稳的呓语时,苏建国才会独自坐在“光光的家”旁边,背对着所有人。
昏黄的豆油灯将他的影子巨大地投在画满太阳的土墙上。他佝偻着背,低垂着头。没有人看到,他那双布满厚茧和老茧、无数次拂过青瓦边缘的手,会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也没有人听到,那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沉重到极致的喘息。有时,他会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极其迅速地抹过深陷的眼窝,动作快得仿佛要抹去什么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不能垮。他是这个废墟之家的根,是连接着过去(大姐用生命守护的晓光)和未来(晓光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呼吸)的唯一桥梁。他用沉默的劳作、笨拙的学习、无声的安抚,以及这副被苦难压榨得千疮百孔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将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绝望、所有的重担,都死死地锁在自己瘦削的胸膛里。他用自己的一切,为这个在寒风中飘摇的窝棚,注入一种名为“坚持”的、沉重而无声的力量。他就是这片废墟之上,名为“家”的雏形里,那根沉默的、却顶住了所有重量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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