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的脸色先是惨白如纸,接着又涌上一股病态的酡红。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那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刘骏。
书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灯芯爆开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你……”
王允指着刘骏,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嘶哑破碎,
“此计……此计何其毒也!何其险也!”
他喘了几口粗气,眼中惊骇未退,却渐渐被狠厉取代。
他死死盯着刘骏,声音压得极低:“然!此计若成,确能诛杀国贼!老夫亦不怕事败连累家门……”
“只是绝色易得,忠义难求!此等女子,须有倾国之色,更需有舍生忘死之胆魄。天下之大,何处去寻?”
刘骏迎着他噬人的目光,一字一顿:
“小子听闻,司徒府中,有义女貂蝉,国色天香,慧质兰心,更兼深明大义,忠烈刚毅。此等重任,舍她其谁?”
“貂蝉?”王允失声惊呼,踉跄后退一步,惊疑不定看着刘骏。
‘此人莫非曾暗中探我府中虚实?’
他眼神剧烈变幻,震惊、考量、犹豫……最终,尽数化为扭曲的坚定。
夜更深。
司徒府后园,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王允换了一身素色深衣,独自立于一方小小的石案前。
案上设着香炉,三柱线香青烟袅袅,直上中天。
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悬在墨蓝天幕上,清辉洒落,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悄然走近。
月光如水,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一袭素白衣裙,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起。
她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走到王允身后数步停下,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娴静。
王允没有回头。
他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似在酝酿着什么。
许久,他转身,扑通一声,竟对着那纤弱的身影,直挺挺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响得让人心颤。
“父亲!”貂蝉惊呼,慌忙伸手去扶。
“蝉儿!”王允抬起头,老泪纵横。
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月光下那张枯槁的脸扭曲变形,上面满是无尽的悲怆。
“为父……为父愧对你,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苍生啊!”他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濒死的野兽哀嚎。
貂蝉扶着他的手臂僵住了。
她从未见过义父如此失态,如此绝望。
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映着王允涕泪横流的惨状,映着天上那轮冰冷的月。
“汉室倾颓,贼臣董卓欺天罔地,秽乱宫闱,荼毒百姓,恶贯满盈,神人共愤!”
王允捶打着地面,“洛阳已成焦土,天子沦为囚徒。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这……这就是我大汉的江山吗?这就是我王允要守护的社稷吗?”
他抓住貂蝉的裙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泣血,
“为父无能,满朝公卿皆束手,眼见这万里河山,就要尽丧于董贼之手!我恨啊,恨不能生啖其肉,死寝其皮!”
他仰天悲鸣,咬牙切齿。
貂蝉娇躯剧震!
王允口中描绘的地狱景象,让她仿佛又看到了洛阳冲天的烈焰,听到了百姓绝望的哀嚎……
寒意夹杂着愤怒,瞬间席卷全身!
她扶着王允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王允死死抓着她的裙角,涕泪横流的脸抬起来,浑浊的眼中满是哀求:
“蝉儿,为父……为父走投无路,唯有行美人计离间董卓父子,如此,或可诛杀此獠!然此计需一奇女子,以身入局伺虎。”
王充将计策和盘托出。
“天下女子虽众……然……然为父遍观左右……唯……唯我儿蝉儿,有此绝色,有此肝胆。”
“为天下苍生,为汉室江山,为父……”
王允欲言还休,一脸痛苦。
貂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月光下,她素白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比身上的衣裙还要白。
那双清澈的眼眸剧烈地波动着……
义父的哭诉,天下的惨状,董卓的暴虐……一幕幕在她脑中翻腾冲撞。
她娇小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王允抬起头,老泪纵横的脸上更加忧愁。
就在此刻。
貂蝉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要将这满园的悲愤和月华的清冷都吸进肺腑!
她挺直了脊背。
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战甲。
那张绝美的脸上,所有的惊惶、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玉石俱焚般的凛然。
她伸出微颤却异常坚定的手,用力扶起跪地不起的王允。
“父亲不必如此,貂蝉蒙父亲养育大恩,无以为报,父亲但有驱使,儿万死不辞。”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对着王允,对着那轮高悬的明月,盈盈拜下。
其身姿如风中劲竹,弯而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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