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余波与暗礁
王督办被紧急召回省城的消息,如同一阵迟来的季风,暂时吹散了盘踞在黑山寨上空的战争阴霾。那片被贪婪与机械啃噬过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喘息。
矿场上,曾经日夜轰鸣、吐着黑烟的蒸汽钻机,此刻如同被抽去灵魂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伏在狼藉的矿坑边缘,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凝结着露水,反射着惨淡的晨光。那些用原木和油毡布搭起的临时工棚,人去楼空,只有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破旧帆布,像幽灵的招魂幡。勘探点留下的深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裸露着被强行撕裂的岩层,浑浊的积水在坑底泛着铁锈色的油光。空气中,浓烈的柴油味和硫磺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掠夺与破坏的独特气息。
兴业公司留守的寥寥数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龟缩在用粗大原木加固过的临时驻地内。高大的木栅栏上,甚至仓促地加挂了铁蒺藜。他们日夜派人轮班值守,探照灯的光束在夜晚如同惊恐的瞳孔,不安地扫视着四周漆黑的山林。他们不敢再踏出营地半步,寨民们投来的目光,哪怕只是平静的一瞥,也足以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那种目光里,没有仇恨的叫嚣,却有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像是审判前的沉默。
山寨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缓缓松弛。那几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火药味,在山风的吹拂下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小心翼翼的庆幸。人们开始走出低矮的木屋,互相搀扶着,用颤抖的双手清理着被震落的瓦砾和尘土。药圃里,被爆炸气浪掀翻的珍贵药草被小心翼翼地扶正、培土,老人们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安抚受伤的草木之灵。孩子们虽然仍被大人严厉告诫不得远离寨子,但脸上也重新出现了天真的笑容。他们在晒谷场上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如同山涧里重新流淌的溪水,冲刷着连日来的恐惧与疲惫,再次成为山寨背景音里最动人的部分。
然而,在山寨的核心圈层,那片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学舍内,那盏用山猪油炼制的粗大油灯,几乎彻夜不熄。灯火摇曳,将墙上巨大的羊皮地脉图和地面上星纹石板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变幻莫测的命数。
阿木、老祭司、桑伯、岩叔、阿树、云兰、石锤等人再次聚首。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忧虑。这场看似“胜利”的对抗,更像是一场惨烈的消耗战,他们用一条矿道和巨大的风险,换来了一个短暂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休战期。
“省里只是召回了王督办,并未撤销兴业公司的开采权,更未否定那张所谓的‘新章程’。”阿树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面前摊开着从各处收集来的文书抄件和密信,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我托学政衙门的同窗打听过了,王督办此次被斥责,主要原因被定性为‘管理不善,酿成事故,造成损失’,而非‘违规开采’。这措辞很微妙,说明上面……依旧倾向于支持快速开采以充实财源。王督办,不过是成了各方博弈的弃子。”
桑伯捻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低沉而凝重:“我让阿果他们几个机灵鬼,假借售卖山货,又去矿工驻地附近转了转。那些留下来的管事和打手,虽然收敛了许多,但口气依然强硬。他们放出话来,说省城那边正在激烈争论,王爷和洋人背景的股东施加了很大压力,要求换一个更‘得力’的督办来接手,尽快恢复生产。‘得力’二字,哼,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更得力的?”石锤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震得桌上的油灯一阵狂跳,“意思就是更狠、更狡猾、更不择手段的吧!设备坏了可以再运,人伤了可以再招,只要那纸文书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绝不会轻易离开!我们只是赶走了一头疯狗,后面还有一整个狼群!”
岩叔点了点头,他常年巡山,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更是充满了警惕:“巡山队回报,虽然明面上的开采停了,但最近几天,发现好几拨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在寨子外围和黑风涧禁区边缘徘徊。他们不像矿工,矿工的脚步是拖沓的,带着疲惫。而这些人,脚步轻健,落地无声,眼神刁钻,像是在探路、画地形图。我怀疑,他们是在为下一次的进攻做准备,摸清我们的虚实和布防。”
云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虑:“药堂这边……地脉紊乱的后遗症还在。好几片药圃的土气变得很‘怪’,原本长势良好的‘龙须藤’和‘回阳草’莫名枯萎,叶片发黄,根茎腐烂。而一些平时罕见的、性带‘阴煞’的毒草,比如‘鬼哭藤’和‘断肠花’,却开始在那些枯萎的药圃旁疯长。热泉工坊的温度也极不稳定,时冷时热,工匠们都不敢开炉了,生怕引发爆炸。阿木,地灵……真的平静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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