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院中棋局
省城的深秋,带着一种与山林截然不同的萧瑟。风从高墙外吹来,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落里,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阿木听来,比黑山寨最寂静的深夜还要空旷。
他已在这座被称作“别院”的精致囚笼里度过了数十个日夜。院墙很高,是那种只有官宦人家才用得起的、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砖,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霜。院中有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这便是他全部的世界。偶尔,他会抬头望天,天空被高墙切割成一块规整的、冰冷的蓝色,像一块被囚禁的玉。他怀念黑山寨那无边无际、风云变幻的天空,怀念山风拂过面颊时带来的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怀念夜晚能听到的万籁俱寂与虫鸣鸟啼。
在这里,只有死寂。以及每日准时而至的、脚步声沉重的仆役。那仆役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他送来一日三餐,收拾碗筷,从不多说一句话,眼神也总是垂着,仿佛阿木是院中那棵不会说话的老槐树。阿木曾试图与他搭话,得到的只是沉默和更快的动作。他明白,这是规矩,是权力无声的宣告。他不是客人,而是被看管的“物”。
除了仆役,还有看守。他们不常露面,但阿木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那是一种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腻的视线,从院墙的某个了望口,从不远处的门房里,时时刻刻地投注在他身上。这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像被无数根无形的针扎着。他曾是山林中最敏锐的猎手,是追踪与反追踪的大师,如今却成了笼中鸟,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这种无力感,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为了抵御这种令人窒息的煎熬,阿木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打坐冥想之中。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闭上双眼,努力屏蔽外界的干扰,将心神沉入体内。他小心翼翼地探出精神触角,借助那枚贴身藏着的、已经微微泛黄的叶符,试图跨越数百里的山河,去触摸遥远黑风涧深处那沉睡的“石灵”。
那联系,是他与家乡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纽带。它像一根在狂风中飘摇的蛛丝,时断时续。大多数时候,他只能接收到一些混乱、模糊的情绪碎片——那是“石灵”被惊扰后的焦躁,是对矿脉被破坏的愤怒,是对周围大军的本能敌意。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阿木的心神,让他时常在冥想中惊醒,额上渗出冷汗。他知道,寨子虽然暂时因为他的“投诚”而免于刀兵之灾,但依旧被数万官军围得水泄不通。那是一种高压之下的平静,如同火山口上的一层薄冰,随时可能因为一丝微小的震动而轰然碎裂。每一次感受到“石灵”的怒意,他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巴叔、岩哥、老祭司……寨中所有人的面孔,都会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忧心如焚。
刘师爷,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总是在午后,阳光最斜、院中光影最长的时候到来。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长衫,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一个前来拜访老友的闲人。但阿木知道,这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城府和算计。
起初,刘师爷并非独自前来。他有时会带着一两个穿着官服的师爷,或是穿着短打、手提工具箱的工匠。他们围着阿木,问题连珠炮似的抛出。
“阿木小哥,你所说的矿脉走向,具体是东南偏南十五度,还是正南偏东十度?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师爷,拿着纸笔,神情严肃地追问。
“你说核心区有‘地脉能量’,可否具体描述一下?是热,是冷,是风,还是某种……震动?”一个面容精瘦的老工匠,眯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与怀疑。
“你当初是如何感知到的?是靠祖传的秘法,还是偶然的发现?可有典籍记载,或是口诀传承?”另一个问题,则试图挖掘他话语的“合法性”和“权威性”。
这些问题,刁钻而具体,充满了技术性的细节。阿木知道,他们是在交叉验证,是在用他们熟悉的、逻辑严密的方式,去审视一个来自山野的、充满神秘色彩的“谎言”。他必须小心应对。他谨记老祭司的教诲,也从未忘记在地底深处,那股磅礴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古老力量。他的回答,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真实与敬畏。
他描述矿脉的走向,精确到他能回忆起的每一个山脊、每一道溪流作为参照物。他解释“地脉能量”,用的是最质朴的比喻:“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它的呼吸是风,它的体温是地热,它的心跳,就是大地的震动。我们挖矿,就像在它身上拔毛,它或许不醒。但若是要挖它的心脏,它必然会醒,会发怒。”他强调自己的感知,源于祭司的传承和对大山的敬畏,而非什么可以随意传授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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