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林村的泥土路,被一夜狂暴的雨鞭抽打得体无完肤,沟壑纵横交错,深的地方能没到小腿肚,浑浊的泥浆在坑洼里打着旋儿,映照着铅灰色的、低垂欲坠的天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和水汽,吸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泠霜推开他那间小小的“回春堂”医馆的木门,长衫的下摆立刻溅上了斑斑点点的泥浆,像一幅凌乱的水墨画。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雨水顺着宽大的笠檐连成线滴落,在脚下的泥泞里砸出小小的水坑。
“这雨……下得邪性。”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修行者特有的敏锐。煜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身着简朴的青色道袍,背负一柄古朴长剑,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被暴雨蹂躏后的村庄,“我行走岭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暴雨,仿佛天河倒灌,非要将这方土地彻底洗刷一遍才肯罢休。”
泠霜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他二十三岁,在花林村行医已五年有余,对草木、气候的变化有着医者特有的敏感。“何止是雨势凶猛,”他指着村外山峦的方向,“昨夜的风向也诡谲多变。先是东南风,刮得屋瓦欲飞,半夜突然转成西北风,呜咽如泣,临近天亮时又变回东南风,如此反复三次。风带煞,雨含怨,此乃不祥之兆。”
花林村刚刚从一年前那场怪物搏斗中几乎灭顶的除妖斩怪双重劫难中缓过一口气。家家户户倾尽所有重建的家园,泥坯墙还没干透,新栽的树苗刚抽出嫩芽,村民的心头还笼罩着未散的阴霾。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再次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泠霜和煜霄决定分头巡视,看看是否有房屋受损、村民受伤的情况。他们原本已收拾好行囊,打算后日启程,去山外的城镇村落历练一番,凭借泠霜的医术和煜霄的术法,为更多受苦难折磨的人带去希望。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平静再次被打破。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路过王婶家时,这位向来爽朗的妇人正挽着裤腿,吃力地用一个破木盆从门槛里往外舀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惊惶。看到泠霜和煜霄,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满手的泥水,急切地喊道:“泠大夫!煜师傅!你们快去村东头看看!出大事了!”
“王婶,莫慌,慢慢说,怎么了?”煜霄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婶的儿子小虎子从她身后探出头,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娘!我没说谎!真的有两座庙!黑乎乎的,可吓人了!”
王婶拍了一下儿子的头,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今早雨小点,我让这小子去后坡捡点没淋透的柴火。他倒好,跑回来跟丢了魂似的,说村东头那片野梨树林子边上,凭空多出来两座庙!老天爷啊,那地方昨天还是空地,啥也没有!这、这难道是山神老爷显灵……还是……鬼打墙了?”她越说越怕,嘴唇都哆嗦起来。
凭空出现的庙宇?泠霜与煜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深深的疑虑。花林村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谁家垒个鸡窝全村都知晓,更别说建庙这等大事!一股寒意顺着泠霜的脊椎爬升。
“王婶,看好小虎子,别让他乱跑。我们这就去看看。”泠霜当机立断,同时迅速转身回医馆,“煜霄兄,稍等,我去拿药箱。此事诡异,恐有变故,有备无患。”
当两人急匆匆赶到村东头时,那片平日里人迹罕至的野梨树林边,已围拢了二三十个村民。人声鼎沸,议论声、惊叫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新上任的村长李宇春,一个三十出头、读过些书、办事还算干练的汉子,正站在人群最前方,努力地挥着手臂,试图压住这混乱的场面,但他的脸色同样苍白,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让让!泠大夫和煜师傅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中间一条泥泞的小道。李宇春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泠霜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你们可算来了!出大事了!邪门!太邪门了!那两座庙……就跟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昨天傍晚我巡村时路过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就一夜!就这一夜暴雨!”
泠霜的目光越过李宇春的肩膀,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那两座引发恐慌的建筑。
它们就矗立在野梨树林的边缘,一片被暴雨冲刷得格外狼藉的空地上。庙宇不大,样式古拙,青砖灰瓦,飞檐翘角,看似普通,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和违和感。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庙门上方悬挂的匾额——并非寻常庙宇的鎏金大字,而是用某种暗沉近黑的深红颜料,淋漓地书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
那红色在灰暗天光的映衬下,红得发黑,红得像凝固的、干涸的血,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不祥之气,刺得人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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